“既然只是想叙叙旧,写那样的信给我,你是傻瓜吗?”

    坐在柱间家的餐桌上吃着热气腾腾的茶泡饭时,佐佐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令她纠结一路的问题。

    “信?”乍听之下,柱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没有写信给你呀。倒是有让扉间告诉你一声……”

    一听见扉间的名字,她当下便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掏出那张被雨水浸湿的信纸,在柱间眼前晃了晃,又“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你还真是很讨厌我啊,扉间君。”

    “……”尽管刚刚才为两个冒雨跑回来的傻瓜做完茶泡饭,扉间仍旧端着一派不近人情的冰山面孔。他已经从自家大哥那里旁敲侧击推测出事情的真相,明白他们之间还不存在男女间的暧昧关系,自己是被彻彻底底地耍了一把。

    虽说算是件好事,但扉间并没真正感到放心。不仅如此,他反而更加被激起了斗志:

    ——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个曾经的传闻变成现实!

    是以他故意写了那样的信,打着把佐佐美吓跑的主意,再给自家大哥安排多多的工作……

    万万没想到,她不仅没被吓跑,还登堂入室地被柱间带了回家。

    “扉间也真是的。”顺着她的话茬,柱间看完了信,正气凛然地沉吟道:“只是朋友间的正常联络而已。扉间,下次不许再这么做了。”

    ……这时候端出兄长的架势来是给谁看啊。

    扉间心里很苦,但这话没法对谁诉说。只等选举事毕,他大哥就会上任成为村子的首领,如今大哥却还是常犯过去那些不靠谱的老毛病,甚至会抓住任何可能的时机偷溜出门……然后等待他的就是堆在桌上的一摞待处理文书和赌坊寄来的账单。

    他要是再谈个恋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大哥,昨天的公文又被你逃掉了吧。”扉间将手里的碗重重扣在桌上,木质的桌面哐哐作响,似是也受这撞击撼动般,心惊肉跳地颤了颤。

    “还有上周在巳之屋的欠账,另外大名来信说对村子的选举有点疑义你也还没有回复……”

    每吐出一个音节,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哪怕厚脸皮如柱间也不禁有些心虚,向书房稍稍挪了挪脚。

    “……别说了,我会做完的。放过我吧扉间,我知道了。”他假作消沉癖发作地垂下头,在扉间看不见的地方向佐佐美眨了眨眼。

    “……那我回家去了?”她识趣地说。

    她是第一次看到柱间被训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忍着笑意也向柱间眨了眨眼,动动嘴巴无声地做着口型。

    “你-超-可-爱-的。”

    柱间大约是看明白了,愣了愣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换上一副灵魂出窍的表情,对她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已经这么晚了,你还不打算去做吗?!”对两人间涌动的暗流一无所知,扉间再次催促道。

    “……咳。”

    被他的催促惊醒,柱间回过神来,咳嗽一声,像是维护着兄长的威严那样,用清澈正直、不带一点私心的眼神望了过去,说:“怎么能让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回家呢!我不放心。”

    “我会亲自陪她走一趟的。”

    扉间连一点机会也不打算给他,他太清楚自家大哥会找什么样的借口了,虽然柱间是会老老实实履行自己的话,负责到底将对方送回家去,但那之后他一定会顺路把斑拉出家门,一道去居酒屋小酌两杯。

    如果他再对斑轻易许诺些什么的话……

    不行,绝对不行。扉间坚定地摇了摇头。

    “……哦。”柱间的头这下子是真的垂了下去,他耷拉着脚步,一步三回头地看向门口,像霜打过的茄子般缓缓退回到书房里。

    一时间,屋内只剩雨滴落在窗沿上的簌簌声。

    柱间黯然退场后,玄关处只剩下扉间和佐佐美,两人有些尴尬地面对面站着。

    扉间从柜中取出两把伞,递出一把给她,自己径自走出门外。见她迟迟没有出来,颇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门框。

    他倒是没有出声,只是微蹙着眉,轻飘飘地抬眼看了看她。他没有戴护额,悬直的鼻梁迎向屋外的月光,冷冽中有些淡淡的孤寂。

    这时的他反倒显出一种属于年轻男人的清秀来,那位于左右脸颊和下巴处的三道伤痕,也没有往日那么慑人了。

    见他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佐佐美反而生出一种不想轻易让他如愿的念头。她以前所未有的优雅伸出脚,一步一顿地勾住那双还泛着湿意的木屐,直到对方忍不住又敲了敲门,才将整个脚掌踏了上去。

    “扉间君,女人是需要耐心的动物呀。”

    她抬起眉毛,不动声色地瞥了银发红眸的男人一眼。

    “……”

    没有理会她的找事,他果断地转过身,只留下一个撑着伞的高大宽阔的背影。

    “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不,没到那个地步。”他认真想了想,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他对她还挺感兴趣……当然,仅限于可以研究的部分。

    “我却免不了有些讨厌你呢,扉间君。”

    绿白相间的蛇目伞下,外圈的绿色环形在她的脸上落下一层阴影。那张脸上看不出喜怒,亦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扉间并没立即收回目光,而是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庞。距离她作为“梨瑠太夫”那时起,岁月已然无情地流逝了,时光却像是独独宠爱着她一般,无论是身高、体重,亦或是那张冰雕般的脸,都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

    “你想回去吗?”他收回目光,极为难得地开口道,“回去……‘那个世界’。”

    “如果不是你准头不好,我也许已经回去了。”她神色平淡地说。

    这话虽然并没有责怪的意味在,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但在这个瞬间,心肠冷硬的扉间也忽然有些不愿面对她的目光。

    过去几次三番被他吓到不敢动弹、泪流满面的女人,如今却只剩下被生活捶打后的麻木表情。这可真是……

    “……那时你所说的,‘想试试死在你手上’,究竟是什么意思?”短暂的踌躇过后,他动了动唇,轻声问。

    这次她不再说话了。直到他们沿着雨雾中的漆黑小路,看见那屋里微弱的灯火时,这锐利的男人在雨中停住脚步,带有侵略意味的赤红双目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期待着她给出最后的答案。

    “以后再来问吧……”

    她出神地望着窗内,眼里映出的灯火也变得晦暗不明、摇摇欲坠起来。

    “……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

    她停住脚步,示意他到此为止后,复又向他摆了摆手,纤细的背影消隐在雨雾茫茫的黑夜里。

    >>>

    黑暗中响起门锁打开的微响,佐佐美单手端起柜旁的烛台。半透明的烛泪偶有滴落在她的虎口,在夜里烙下一层悄无声息的隐痛。

    橙色的烛光晃动着,穿过一扇扇闭合的纸门,停在那扇透出点点光亮的屋前。

    “斑?是你回来了吗?”

    她站在门口,柔声问道。

    “……啊。”

    略微沙哑的男性嗓音透过纸门传进她的耳中,那声音低沉到近乎带出些许悲戚的意味,令她无端地感到悲哀。

    屋内的灯光将男人的影子倾泻在门上,显现出一个倚靠在门边的疲惫轮廓来。

    “假如我说想要离开这里,你会和我一起走吗……梨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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