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白色的闹钟被一手拍下,落在木地板上,依旧肆无忌惮地喧闹着。
深吸一口气,林杨伸长手臂,在地上摸索,试图闭上闹钟的嘴。无果,翻身,膝盖却传来一股剧痛,突然而来的刺激让他整个人从床上翻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龇牙咧嘴了一阵,好不容易爬起来,抓住依然在鬼叫的闹钟,狠狠地摁了下去。
终于清静了。林杨将裂了两道痕的闹钟放回桌面,另一只手抓起在枕头旁边的手机。轻轻靠在墙上,清晨的光从窗帘缝隙钻入,抚摸着受伤的膝盖,与不安的内心。
手机屏幕上两只手相连,林杨有些不耐烦地等待着开机电子音的结束。
进入主界面,同时弹出的还有一封新讯息,来自余周周。
林杨叹了一口气,点开讯息的同时,明白了某件事。
恋爱,是什么感觉?
感觉就是,恋爱的时候,人的心里,不是空落落的。
即使再困,也要在入睡前发一句晚安,即使早上就要迟到了,也依然执拗地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漏过的讯息。
就连做梦,梦的内容,都是关于她。
即使不是美好的梦境。
“膝盖好点了吗,可以走路吗?”来自十五分钟前。
林杨望了一眼膝盖,表面看起来没有损伤,然而没有办法完全伸直,就像一根橡皮筋紧紧锁住,而且总感觉再用力就会断掉。刚才翻身的时候,膝关节处的摩擦产生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接着就从床上摔了下来。
收到关心的快乐自然让病痛的阴霾散了一些,林杨本能的回复一句“没事”。编辑好信息后手指却停在发送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忽然觉得这样子隐瞒很没有意思。
在别人问是不是不高兴的时候强装微笑,把嘴角弧度提高到令自己都质疑的高度,说“没有啊,我没有不高兴。”在忍受疼痛的时候,面对别人的关心也总是伪装成小事情没啥大不了的样子,“没事,一点点不舒服而已,你看我还好着呢。”
天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对陌生人如此,对朋友如此,对爸妈如此,对自己喜欢的人也是如此。是为了不让别人担心,还是为了维护那所谓的“坚强”?亦或者是等待某个人识破自己的伪装然后带着着急和担心的语气责怪自己?
想到这,耳边又响起女孩焦急询问自己的语气和冲着别人的“你为什么要推他”的愤慨到破音的指责声。
重新编辑信息,在原来的“没事”前,多加了几句:“刚刚睡醒。膝盖有些痛,有点走不了路,可能赶不到学校了。不过放心,没事。”反复咀嚼,既说明了情况,也不至于太令人担心,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吧。
点击发送。放下手机,林杨两只手撑住地板,花了好几秒才勉强站了起来。剧痛让自己的一切动作都变慢了,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了房间门口,打开了房门。几步的距离,就让林杨出了一身的汗,好像是在提前体验八十岁时走不动的晚年生活。
家里没人,爸妈都出差了。原本是件好事,林杨都计划好了放学后把路宇宁他们拉过来,搞定最近新出的游戏。结果天不遂人意,出了这么个意外,别说上学,连下楼梯都成问题。
爸妈最早也得今晚才赶得回来。林杨也不曾想过一晚会恶化地如此迅速,终究是为了逞强付出代价。刷牙正刷得满嘴泡沫,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还没看清楚谁发的信息,一个电话紧接着打了进来。
“林杨你上学没?”是蒋川,火急火燎地。
“?!&a;””林杨满嘴泡沫,想说什么,出来的声音都含糊不清。
“你说啥呢?快点下楼,我爸开车,我们在楼下等你。”
“我去蒋川,你怎么知道我还没上学的?”漱了口水,林杨终于可以清楚说话了,“你等着我马上下来。”
说是马上,光出门就花了好几分钟,好不容易挪到电梯口,才知道电梯在维护。犯难之际,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再一看,蒋川出现在面前——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正准备骂骂咧咧说些什么的时候,林杨给了他一个苦笑。
“我走不了路了,蒋川。”
小山羊和小牛做朋友。小牛请小山羊吃青草。小山羊说:“谢谢你!”小山羊和小牛一同吃青草。
思绪回到很多年前,在大队部老师的办公室里,听着余周周轻快的念着课文。《小山羊找朋友》,一篇很平淡没有任何波折的课文,余周周念得和文章一样平淡,丝毫不像其他人那样拖长了声音强行注入感情。然而林杨却从余周周的声音里读到了说不清楚的东西,他似乎明白余周周为什么要选这一篇课文,以及平淡的声音里暗藏的情感。
直到后来语文课上学到了“知己”和“共鸣”两个词语和词义后,再度回味那篇课文,林杨明白了那一天莫名的感受。
正如课文写的那只小山羊,林杨一路上遇到了小鸡、小猫小狗,还有小牛。他们都热情的和他做朋友,他们一起下课打闹,上课说小话,也曾以为他和他们会永远一直这样下去。然而一路走来,他发现,朋友和朋友之间,还是会有差别的。生活和时间就像个筛子,不停地筛选着在他身边的人,即使他倚着热情想要将所有的伙伴包裹,还是会有人从他的身边消失,又会有人填补进来,如此反复。直到某一天因为某件事让他忽然醒觉,才发现,自己身边,再难看到小鸡小猫小狗的影子,只有小牛一直陪伴着自己。
很多人,都是来不及说再见,就再也不见的。兜兜转转中,身边围绕的人不断变换,只有蒋川和凌翔茜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余周周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后又再次出现,林杨自认为这一次一定将她紧紧抓住,不会再让她溜走了。
林杨看了眼靠着车窗累得半死不活的蒋川,心中百感交集,化作一拳,锤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说:“看在你背我下楼这么辛苦的份上,说吧,想让我怎么报答你?”
蒋川没好气的撇开他的手,嘟囔着“要不是电梯停了,我才不会爬上去。”“你怎么知道我还没上学的?”林杨冲他摇了摇手机,“我还想着今天可能上不了学了,谁知道你电话就过来了。”
这时,前面开着车的蒋川爸爸说道:“杨杨啊,小川昨天晚上就说今早要来接你的。他说你腿受伤了,没人送肯定上不了学。”
蒋川爸爸的大嗓门在车里回响,面对林杨好奇宝宝的眼神,蒋川有些不耐烦,伸手指了指林杨的手机屏幕。林杨低头,手机显示着来自余周周的信息提醒。刚刚下楼忙活了半天,没来得及看消息内容。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蒋川声音响起,“她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你在逞强,担心你。问我能不能早上去接你上学。”
“你说你也是,明明医生按腿的时候痛的咬牙切齿的,还不愿意做检查。逞强有用么,还不是白白让别人担心。”
林杨愣了,看着余周周的消息提醒,心里满是甜蜜和抱歉。
“蒋川有去接你吗?路都走不了了,检查不能再拖了,今天一定要去拍。”隔着屏幕,都能想像余周周瞪大眼睛一本正经的模样。
“已经在车上了,过一会儿就到了。我妈过两天就回来,晚点也没事。”
“路都走不了了还逞强。”消息回得很快。
“要不是昨天那医生强行压腿,我今天怎么可能走不了路。”
“振华中学”几个大字映入车窗。余周周久久没有回复,估计要开始早读了,当然,也有可能单纯不想理他。快下车了,林杨决定还是正正经经回复一条。
“核磁实在太贵了,等我妈回来再拍也不迟。不过确实需要开些药。”校门越来越近,在车停下前,林杨终于编辑完信息,发了过去。
车停稳后,林杨一边和蒋川爸爸道谢一边跳下了车,落地一瞬间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摇摇欲坠时蒋川搀住了他。两个人摇摇晃晃地朝关着的校门走去。
门口值日生都走了,和门卫一番交涉后终于进了校门。蒋川虽然脸上写满了嫌弃,但还是配合着林杨的步调慢悠悠的走。朗朗的早读声从教学楼传来,伴随着几声鸟鸣,早上的微风轻轻拂过脸上的汗珠。喧闹,却又安静。两个人还从未在这个时间点穿梭校园,不由得感到几分惬意。
“诶,蒋川,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今天这么辛苦,想要啥奖励?”走到教学楼前的楼梯,两个人缓了一会儿。
“有啥奖励?让我想想,”蒋川抹了一把汗,“我是得好好宰你一把。”
“要不就两张魔兽点卡吧。”
蒋川白了他一眼,“五张不多不少,顺带把你和路宇宁玩的那游戏也借我玩玩。”
“是兄弟么,蒋川?哪有你这么狮子大开口的?”
“那行,这日后的上学放学啊,你和余周周别再来麻烦我了啊。”说完作势往楼梯上走。
林杨看着十来阶楼梯,心里暗骂设计师。却也没辙,只好向蒋川投降。
“涨价了,六张,外加游戏。”贼咪咪的眼神让林杨气结,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手机传来震动。
是信息,内容只有一个字。
林杨乐开了花。下车前他在原来的信息上补了一句“放学陪我一起去医院吧?好吗?”
“好。”
“六张就六张,你快下来。”声音都往上提了个调。
蒋川看着下面乐的笑呵呵的二百五,有些后悔自己还是太手下留情了。
背后被狠狠一戳,余周周迷茫地抬起头,发现政治老师站在第二排。
“诶我说,手机有那么好看吗?”米乔在身后用着气音说话,“老师都看你好几回了,不怕把你手机给收了?”
正说着,政治老师解答完问题,皱着眉头朝她看了一眼,冷冰冰的眼神夹杂着沉沉的怒气,似乎早就有所不满。虽然政治成绩还说得过去,但和文综其他两门的高分相比,总给人带来一种不上心的感觉,上课也是时不时打瞌睡,即使轮到她回答时又能完全答对。
就像分班前教语文的张老太,碰上林杨这种理科尖子唯独语文瘸腿的学生,每次都会因为他默写不合格以及考卷上的空题而气得大发雷霆。政治老师对余周周这种有能力学好却不好好学的学生,颇有微词,总觉得作为教师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每次想找机会好好敲打敲打,却次次都被她和周边的同学帮忙化险为夷。这一次终于又抓到机会,势必要把过去的帐好好算一算。
余周周自然是感受到政治老师对她的态度的。在原来的世界里,高三的时候还专门把她抓去了办公室,结果因为她的无所谓态度彻底死心。在后面一整年的早读和课堂上,直接把她当成了空气,点名回答问题时,轮到她时,会听到老师喊“下一个”,交上去的小测,所有人都批改过只有她的是空白一片。甚至在高考结束后,所有人去拥抱感谢各科老师,当她走向政治老师时,后者和她对视了一眼便撇开头去不再理她。
“和老师耍酷是会付出代价的。”还记得米乔这么说过。余周周明白,老师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她服软,一开始确实艰难,不过后来发现按着自己的节奏学习和复习效率更高,成绩反而提升时,便欣然适应了充当空气人的角色。
来到这个世界后,余周周也一直秉持着这种态度。由此也可以预见,政治老师对她也越来越不满。
她看着老师大步流星的朝她走过来,脸上的阴沉暗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让余周周没想到的是,政治老师停在了身后的米乔桌前,然而低气压还是让包括她之内的周围同学有些害怕。余周周悄悄地把手机往桌洞深处推,一旁的彦一接连写错几个字,十分烦躁却大气不敢出。
米乔一直低头看书,偷偷抬起眼睛瞄了下站在跟前黑着脸的政治老师,而后假装刚发现老师一样满脸堆笑。
“你的政治作业呢?”声音低沉,有如风雨前的雷鸣。
“没带”
“没带还是没写?”
冰冷的眼神让米乔打了个寒颤,不禁咽了口口水。“没有带回家”
“呵,没有带回家。”米乔的解释让老师忍不住发出冷笑,声音提高到全班都听得见的地步,“你怎么不忘记把自己带回家?”
说完把手中的一叠纸往桌子上扔。“看看你的月考成绩,你的政治,才多少分?”
“一半都拿不到。布置的作业你还不写?早读还在干别的事?”
“你以为你是余周周吗?别人有实力不听课睡觉玩手机,你有什么实力学她?”
“别人有实力不好好学政治也能靠其他几科把成绩拉上来,你呢?你的文综加起来有没有170?”手指戳着成绩单咚咚响,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把目光聚集在米乔和愤怒的政治老师身上。
余周周没有抬头。米乔的文综成绩就在170左右维持着,过去老师也只是会找她谈话,批评也好鼓励也好,但从来不像今天这样而大发雷霆。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不出所料,政治老师看着在骂米乔,实际上每一句都拐着弯骂她。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余周周放在抽屉的手机忽然震动,响声在已经陷入死寂的班级里何其刺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发的。笨蛋,余周周心里忍不住骂了声林杨。
虽然背对着政治老师,然而依旧感受到从背后刺来的目光。“有的同学啊,考得是不错,”沉默了几秒,声音再次响起,“也确实可以骄傲一阵子。但是,三年时间这么长,你能确保自己每一次都能考得这么好吗?”
“觉得这次考了年级前几,清华北大就在向你招手了是吧?”
“三年!我教过那么多年书,看到过数不清像你这样的学生,一时风头无量,却有不少人最后没能考上,有的人距离清北就差那么几分。最后找到我说,‘老师,当初我要是再努力点就好了。’。”
“我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紧急,整个早读都在忙着看手机。”余周周感受到很多人的目光都顺着老师聚在了自己身上。
“还是单纯对我有意见。如果你觉得我上的课毫无用处,那以后的政治课你都可以不用来教室听了。”
“没交作业的,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前再交不上的,就请你们的家长来学校聊聊。”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教室。
直到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消失,一潭死水的教室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机,从窃窃私语,逐渐爆发为激烈的讨论,还有谩骂。
“妈的,我本来还想趁着早读好好休息一下的,她骂那么鬼大声干什么”
“她讽刺谁呢,就她那上课水平,跟念经似的,真把自己当什么了?”
以及,米乔——
“老子不就是没交个作业吗?至于骂的这么歇斯底里吗?我米乔有必要学谁吗,我做我自己不可以?摔杯子砸桌子,就你力气大啊?真以为自己教的有多好,你不想上,我还不听了!”
“好!好!”米乔卷起试卷高高举起站在板凳上慷慨激昂,活脱脱一个农民起义的领袖形象,和她关系好的几个不由得为之鼓掌喝彩。
就在米乔率领农民起义的呼声愈演愈烈时,赶来的班主任急急忙忙地镇压了这场尚未发动的革命。把米乔还有作为根本原因的余周周叫到了办公室。
“真荣幸,我和年级第一一起被叫到办公室。”办公室离教室有很长一段距离,米乔和余周周一直跟在班主任身后的一段距离。
“年级第一?谁年级第一?”
“你啊。”米乔重重地拍了拍余周周的背,“刚刚那老妖婆不是把成绩单扔我桌上来了吗?我考多少我没看清楚,但我看到你在第一个,年级排名也是第一。”
“不过相比其他几科,你的政治分数确实有些低了。”米乔自顾自地说,“你又不听她讲课,刚刚还一直玩手机,也难怪那个老妖婆觉得不爽了。”
余周周又想起了高三那一次冲突,叹了口气。
“有啥好叹气的,有爷罩着你,谁敢欺负你。”伸长胳膊,一把搂住余周周的肩膀。
余周周笑了:“小弟多谢乔帮主的救命之恩,日后定加以报答。”
“不应该是以身相许吗?”
“我已名花有主了。”
哦哦~,米乔点着头一副了然的神情,“他怎么样了,没啥大事吧?”
“瞎逞能,路都走不动了,也不愿意去医院检查。”正在这时,楼底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在大喊着蒋川的名字。余周周才想起手机那条差点要了命的短信,打开一看果真是林杨,米乔一脸八卦地把脸凑了上来。
“核磁实在太贵了,等我妈回来再拍也不迟。不过确实需要开些药。放学陪我一起去医院吧?好吗?”
米乔笑眯眯地撞了撞余周周,“约会邀请哦~,周周,不要抛弃我!”余周周脸微红,推开米乔黏上来的狗头,快速地回复了一个字。
“好。”
合上手机,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继续向前走着。
楼下的打闹还没结束,俩个人还在为几张魔兽点卡僵持着。
然后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喊着六张就六张,快点下来。
终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