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一划。

    抄经比寻常写字更能静心。

    西次间里点了檀香,味道不浓,隐隐约约的。

    期间湘翮打帘子进来送茶,见臻璇一门心思都在经文上,便不打搅,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老祖宗眯着眼躺在罗汉床上,背靠着绣万年青的引枕,腿上盖了厚毯子,怡翮坐在床边脚踏上,拿着美人捶替老祖宗捶脚。

    听见声音,老祖宗抬眼看了一眼,见是湘翮,便问了一句:“颐卿媳妇抄得如何了?”

    湘翮轻手轻脚走上前,声音也放得低低的:“二奶奶抄得很认真,奴婢怕惊搅了二奶奶,并没有上前看。”

    老祖宗笑着点了点头:“是个能静下心来的。”

    臻璇在长生居里抄经,故而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放轻了手脚,就怕一个不留意叫臻璇分了心。

    守门的小丫鬟向月刚刚留头,也不怕冷,就坐在门后背风处,支着下巴打瞌睡。

    突然听见外头响动,她一个激灵醒过来,探出头去一看,是二房的人来了。

    向月赶忙起身,理了理衣装,小跑着迎出去:“请二太太、大奶奶安。”

    除了张氏与杨氏,车上另下来一个二十*岁的妇人与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姐,向月并不认得。

    张氏领着人往里走,一进门就察觉到长生居里格外安静,小声问向月道:“老祖宗歇午觉呢?”

    向月摇摇头:“回二太太,不是老祖宗在歇午觉,是二奶奶在替老祖宗抄经。”

    张氏恍然,与那妇人道:“老祖宗信佛,既然颐卿媳妇在抄经。我们也轻一些吧。”

    那妇人笑着道:“自是应该的。”

    那小姐撇撇嘴,鼻尖哼了一声。

    守在正屋外头的丫鬟是个认人的,眼中含笑,压着声道:“是杨家大太太与二小姐来了呀,奴婢去报老祖宗。”

    湘翮出来把人都迎了进去。

    各自请了安,落了座,杨大太太笑着与老祖宗道:“老祖宗。一年未见,您瞧着越发精神了呀,越来越像老寿星了。”

    老祖宗摆手道:“哪里的话,都是老太婆一个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话虽这么说,面上却格外高兴,“你来看黎卿媳妇的?可看仔细了,我们家可没有亏待你们的掌上明珠。”

    “瞧老祖宗说的,把妹妹嫁到夏家来。家中有什么不放心的呀,老祖宗把媳妇都当闺女疼,大家都是晓得的呀。”杨大太太说完奉承话,又拉着杨氏看,“我看你呀,倒是比在闺中时更好。脸盘圆润了些,愈发有福相了。”

    这话明着夸了杨氏,暗着又在夸夏家上下照顾得好。

    “难怪各个都喜欢你。这嘴跟蜜一样。”老祖宗一面笑一面摇头,又与湘翮道,“去看看颐卿媳妇,若是方便,就过来见一见。”

    张氏问道:“不是正抄经吗?”

    老祖宗看了一眼屋里的西洋钟,道:“抄了一个多时辰了,也该歇一歇。”

    老祖宗这么说了,张氏也就不再多言。

    湘翮去了西次间,见臻璇还低着头,她一时犹豫着是不是该出声打断。

    好在也没有犹豫太久。臻璇自己抬起头来,问道:“谁来了?”

    “大奶奶娘家的大嫂带着小姐来走亲。”

    臻璇又低头写了几个字,便放下了笔:“正好抄完这一品。先放在这儿。等干了再来收。”

    随着湘翮进了东次间,见过了老祖宗与张氏,正要拜见杨大太太,却被她抢先一步扶住了。

    “这便是老祖宗新迎进门的曾孙媳妇?啧啧,模样好,又乖巧,出身又好,老祖宗真是好福气。”

    老祖宗笑着与臻璇介绍:“这是黎卿媳妇的大嫂,在绍州、甬州都是出了名的嘴巧,好多官夫人都喜欢同她说话。”

    臻璇闻言,笑着唤了一声“杨大嫂子”。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就有人插了口:“裴家?那个兄弟霸产、姐妹抢亲的裴家?真真是好出身。”

    臻璇背后一凉,转头看去,那个杨家二小姐扬着头看着她,一脸挑衅。

    屋里所有人具是沉了脸。

    明明是来走亲,却挑起了这样的话题,叫人难以置信。

    杨大太太似是也没料到杨二娘会开口说话,说得还是这样的话,她狠狠瞪了杨二娘一眼,低声喝道:“混说什么!”

    “怎么是我胡说?”杨二娘撇嘴,指着臻璇道,“你自个儿说说,我可是胡说的?你们裴家二次上轿的姑娘有几个?”

    臻璇捶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了,也许是刚才抄了佛经,这会儿心思还是特别沉静的,也因此,她想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臻琳上轿前被退婚,不是什么秘密,说得大一点,全朝的人都晓得。但如今臻琳是领了圣旨的,只要皇上不在乎,七皇子不在乎,哪里轮得到别人置喙。

    而臻徊霸产,确有实事;臻瑛抢亲,也全然不假。只是这些事只有裴家人会清楚,外人如何得知?

    深州的事,是家事,那些铺子握在族里也好,落到了臻徊手里也好,都是关起门来的。要别人来看,全当是四房扶灵回京,八老太爷落叶归根在甬州养老,那裴家在深州的生意交给臻徊去打理并无任何不妥。

    而臻璇和臻瑛的那些纷争,关系到女儿家声誉,哪个敢乱言?除了裴家与永凉王府,谁还会知道臻璇与颜慕安议过亲?只当那年上元浓香阁外是个意外,臻瑛入王府就是两家全个颜面。

    这些大宅子里的事情,连甬州的交际圈子里都是雾里看花谁也不晓得谁,杨二娘住在绍州,又是怎么晓得这些的?

    “你听谁说的?”臻璇问道。

    “要想人莫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裴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杨二娘越说越得意,眼神虽冷,却是满满嘲弄笑意,“可要我再给你说几样听听?”

    见杨二娘如此,臻璇更加不愿意搭理她了,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越理她她越猖狂。臻璇转身看向杨大太太,淡淡道:“杨大嫂子,这累的可是您和我嫂嫂的名声。”

    杨大太太脸上一红,讪讪看着臻璇。她经常出入各府后院,凭借的就是有眼色,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看见了要当没看见。杨二娘说的这些且不论真假都是不应该开口的,但已然开了口,她正想着要怎么圆过去,谁知臻璇不冷不淡给了她这么一句。

    当事人看着不恼不怨,还一副为她们着想的模样,杨大太太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下不的。她偷偷打量了老祖宗一眼,眉头锁着一脸怒气,她那傻闺女还以为这气是冲着臻璇去的,明明是冲着她们来的,若再不知好歹,可是要连累了杨氏在夏家的位置的。

    杨大太太一脸歉意,赔笑道:“老祖宗,小孩子家家的胡言乱语,我叫她给二奶奶赔礼。二奶奶,您多担待……”

    臻璇还未表态,杨二娘噌一声站了起来,急道:“我哪有胡言乱语,明明都是真事。别说是我了,玉娆、采葑都是晓得的,在绍州小姐之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玉娆?采葑?

    臻璇仔细回想一番,倒是寻到了些印象。

    从前的知府韩家的四娘闺名似乎就是玉娆,前年韩知府调任,没有带上妻女,把她们都送回了老家,这老家竟然是在绍州?

    那采葑又是谁?

    甬州的大小事怎么就成了绍州小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张氏一直坐着没有表态,听了这话,面上阴云密布,冷冷横了杨氏一眼,又与杨大太太道:“亲家太太不愧是常年在甬州、绍州两地行走的,甬州的事都这么清楚,不过,我倒是不知,绍州城里的小姐都不用修女红、读女戒的?”

    杨氏如坐针毡,她是知道婆母脾气的,素来和蔼从不厉声说话,更不用说这般苛责谁了。杨二娘说的这些话,自然是惹了老祖宗的大嫌,若不然,张氏不会这么生气。

    杨氏不与杨二娘说什么,只问杨大太太:“嫂嫂,那玉娆、采葑都是哪家姑娘?”

    “玉娆是从前的甬州韩知府的四娘,采葑是我们绍州穆家五娘……”杨大太太说得极为尴尬。

    臻璇恍然大悟,既然是那个穆五娘,当年吃过她的亏,背后说她什么都不稀奇了。韩四娘当时偷听过她与臻瑛、苏满玥之间的对话,又因为有个做知府的爹,也不晓得还偷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四处与人宣扬。

    杨大太太这会儿是肠子都悔青了,杨家只是商户,她出入各府,自然也希望女儿能多几个官小姐朋友,见她平日和几家小姐处得融洽也没有多问,毕竟小姐们自有小姐们的话题,她一个当娘的怎么好意思多说。

    谁知那韩玉娆、穆采葑竟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般长舌说别人家的事,这世上有哪一家子的后院说不出点故事来,可都要藏着掩着,见不得光。那两个小蹄子竟然教坏了杨二娘!

    杨大太太正要问问杨二娘,臻璇却突然看着杨二娘,道:“原来是她们两个,她们与你说了我们甬州小姐多少事?你又与她们说了你的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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