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大道344号左拐。
谢裴默念着南岑发给他的地址,照着路标走,还真的找到了那家苏菜馆。
这个点店里没人,从外面看里面还挺干净,灯光也不刺眼,好像就真的只是家普普通通的地方菜饭店。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谢裴皱眉,掀了帘子走进去。
店面不大,厅堂没人,但有说笑声从后厨传来。
应该是听着声儿了,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一边继续和里边笑着说了句什么,一边走出来。
“吃什么?”她笑意盈盈地问。
“您好,”谢裴朝她点头,“请问是您捡到一只猫吗?”
“猫?”女人一愣,音量拔高了些。
“啊!”一个男生从门后窜出来,弯着眼睛,“找我的,找我的。”
他边说边往出走,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我前几天捡到只猫,贴了告示出去让人来这里找我。”
女人点头,竖起大拇指:“小白果然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哈哈哈哈谢谢刘姐,那我可以请一会儿假吗——带这个哥哥过去找猫。”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女人。
“去吧去吧哈哈,今天没啥人也不忙,放你半天假。”
“哎!谢谢刘姐!”
“……”
谢裴抱着臂,站在旁边全程面无表情。
……
“裴哥,”唐初白似乎心情很好,一路上话都很多,“没想到来的会是你,真是好巧啊。”
谢裴淡淡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唐初白也不在意,像察觉不到他的刻意疏离似的,自顾自继续找话题活跃着气氛。
“那只猫叫大白吗?你起的名字?”
“……”
“附中的生活怎么样?哈哈当初就想你怎么就上了职高呢,看,果然不管怎样,人最后都会回到自己的正轨上。”
“……”
“那个联系我的姐姐呢?她怎么没过来?从电话里听她的声音好甜……她是你的女朋——”
“与你无关。”谢裴终于出声,冷冷地打断他。
他不提南岑还好,他一提,谢裴就觉得胸腔里立马烧起了一团火。
他抬手揉了下眉,压不下去那股腾升而起的躁郁,索性就由着它紧紧蹙着。
“唐初白,”他叫他,语气沉沉的冷极,“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我话放在前头,有些人不是你能动的——你知道我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满脸戒备,毫不留情地表达着不信任,唐初白唇角微僵,不过很快又低头掩饰过去,他重新抬头,喟叹一声似在回忆:“真好啊,裴哥,好久没听你跟我说过话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呢?”
“你拿梁书舟要挟我替你背锅的时候吧,”谢裴觉得好笑,嗤一声冷眼看他,“怀念呢?”
唐初白一愣,讪讪的有些尴尬。
“我……”
“我没有旧事重提的意思,只是提醒你,我说到做到。”
他冷着脸,向右一步绕过他先进了医院的大门。
唐初白有些僵硬,站在原地没动,脸色发白。
喉间有涩意涌上来,他吸了吸鼻子,低头,看指甲在掌心上留下的月牙印,苦笑。
是了,怎么可能回得去呢?早在一年前他自私地躲在他身后,放任那些原本不属于他的流言蜚语都砸向他的时候,他就该清楚地意识到,回不去了,再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感情都成了泡影,都被他搞砸了,是他自作自受。
唐初白深呼吸一下,忽然发觉迈开的步子莫名变得沉重。
一步一步,过往重新拷上了枷锁。
……
猫被唐初白养在医院天台一个花盆后的隐蔽角落里,套着笼子,但精神好像还好,看到谢裴就开始叫,站起来用前爪扒着铁栏杆急躁得不行。
谢裴把笼子拎出来,曲起中指从缝隙中探进去轻轻敲了敲它的脑袋,松了口气。
他朝后伸手:“钥匙。”
唐初白却是不急,悠悠走到边上矮墙边坐下,往下看了眼,也不怕,缓缓地说:“裴哥,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谢裴起身,又重复了遍,“钥匙。”
只是这次语气加重了不是半点。
唐初白轻笑了声,兀自说下去:“我带你来这里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转头:“裴哥,我妈癌症复发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谢裴下意识皱眉,没吭声。
“说句实话吧,其实比起你,我还是更希望来的是那个女生——裴哥,你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呢。”他有些遗憾地摇头。
谢裴猛地抬眸,浑身紧紧绷着。
“呵,”唐初白自嘲地笑了下,呢喃,“你一定不知道,除了那家饭店,我还有三个兼职。”
“裴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抬头看天,瞳孔轻微涣散,似在诉苦,又似在自言自语。
谢裴皱着眉,依旧保持沉默。
“那人的原配妻子怀孕了,”唐初白最后放了个重磅炸弹,“听说检查出来确定是个男孩儿。”
“这样,对他来说,我的存在就更加可有可无了,”他咯咯笑,又摇头否认,“不对,是巴不得我赶紧消失呢。”
谢裴的眉越皱越紧。
“不过没事,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他挑眉耸了下肩,“他那孩子反正是个死胎。”
“唐初白。”谢裴下意识叹了声,但叫了他的名字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会以为那孩子是我害死的吧?”唐初白古怪地看着他,有些失望,“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孩子没有胎心,前几天那女人来医院做产检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了罢了。”
“其实我倒希望那孩子好好的,这样他们就再没有理由来纠缠我们了,”他苦笑一声,“但不应该是现在。”周慧卧病在床最需要钱的时候。
“裴哥,我现在真的太缺钱了……”
“我不认为现在已经是绝路,”谢裴平静地打断他,“唐初白,钱有的是办法搞,但人只要走错一步,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啊,”唐初白捂住脸,哽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眼前站着的人对他来说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裴哥,”他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他,“你恨我吗?”
谢裴别过脸去:“都过去了。”
“没有,怎么可能过去呢?”唐初白笑了下站起来,慢慢朝他走过去,“要是我我肯定不会忘的,就像那个男人,那个女人,那一家人,他们施加给我的痛苦,我一定要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你总是这样,特别容易心软,所以连我也能欺负你,但这样不行,我敬你爱你崇拜你——你教我的,人不能懦弱。”
他歪着头,一笑,肯定道:“所以你得恨我。”
“裴哥,你得恨我。”
谢裴察觉他神态有些不太对,警惕地退开一步。
“唐初白,你想清楚。”
唐初白没有说话。
他矮谢裴近一个头,越靠近就越要抬头。
短短的几步路,却恍如隔世,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再像这样,走向这个当初给予他安全感的男生,他曾经真心把他当亲人的人。
唐初白忽然有些想哭。
他伸出手去抓他的右手——谢裴猛地甩开,哪曾想那不过是他的一个假动作,下一秒他动作极快地将一个坚硬的什么东西塞到他左手,然后带动着他的左手捅向自己。
谢裴瞳孔骤缩,极速反应过来收力,但锋利的刀刃翻转的瞬间还是避无可避地划破了唐初白单薄的t恤,在他腹部留下不深不浅的一道划痕。
鲜血慢慢渗出,染红白色的衣服。
谢裴眼睛一红,狠狠一脚将他踹倒:“妈的你疯了!”
胸膛上被踢过的地方钝痛,一瞬间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竟盖过了刀伤的刺痛感,唐初白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半天才慢慢支起身子吐出口瘀血来。
“裴哥……”他哭出来,想说还不够,这哪里够,就听“嘭”的一声,安全通道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裴钦阳一脸震惊地站在门口,旁边跟着骆明让,再后面还有气喘吁吁不知怎么找过来的南岑。
“我他妈谢裴!”裴钦阳被眼前的一幕冲昏头脑,红着眼怒气冲冲地冲上去就攥住谢裴的衣领,拳头在身侧紧紧握着。
“唐初白到底哪儿招你惹你了?他妈就他一个儿子,现在躺在床上就指靠他呢!你他妈非要赶尽杀绝吗——那谁的命不是命,你往这儿捅啊,啊?我这条贱命赔给你啊!”
他拽着谢裴握着刀的左手,狠狠用刀柄敲击自己的胸膛。
“裴钦阳!你冷静一点!”骆明让低吼着打断他,从后面抱住他把他从谢裴身边扯开。
裴钦阳是生气,但更多的还是巨大的难过和悲痛,骆明让一拽,他就受不住一下跪在了地上,抓着胸前的衣服大口喘气。
谢裴却麻木地,一眼也不去看他们,只是僵硬地偏头,和捂着嘴满脸震惊的南岑对视着。
耳边是唐初白压抑的啜泣声和裴钦阳毫不掩饰的愤怒的低吼,他忽然有些茫然,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黑暗的日子,他不说话,不回应,他们就都当他是默认。他成了众矢之的,连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裴钦阳也开始失望。
那现在呢?
刀还在他手里,刀尖上还有血,他们亲眼看到他把唐初白踹倒在地,还有人会去相信他吗——她会相信他吗?
谢裴踉跄一步,左手控制不住开始颤抖。
小刀当啷落地,他猛地惊醒,忽然没了勇气再去看她,跌跌撞撞转身从另一边楼道跑了下去。
谢裴的落荒而逃在某些人眼里倒成了事实的佐证,裴钦阳红着眼,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唐初白想爬起来追上去,但因为失血脑子里又有些昏沉,脱了力重新倒回去。
怎么办,怎么办……他迷迷糊糊地苦笑一声,想,他到底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钱了。
“不是……不是……”他止不住地咳,拼命想解释,谢裴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但身体越来越冷,他张了张嘴,头轻轻一歪,再说不出来话。
眼下一团乱,骆明让又急又慌,面子也不要了,抬头看向南岑求救。
南岑也确实在他的注视中走过来了,骆明让一喜,正要开口说话,就见她忽然抬脚,将已经“脆弱”的不行的裴钦阳直接一脚踹倒了。
裴钦阳条件反射向后撑地,但还没从心痛中回过神来:“?”
骆明让也是一愣:“?”
南岑还是觉得不解气,恨铁不成钢地又踹了他小腿一脚,骂:“蠢货!”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急急去追谢裴了。
……
谢裴浑浑噩噩地下楼,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他知道是她,下意识想躲,但喘息声忽远忽近,他心头一揪,脚步不由自主就慢了。
“谢裴!”
他慢下来,南岑很快就追上他了,从背后拽着他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喘气。
谢裴没回头,僵硬地站着。
良久,他喟叹一声,向自己投了降。
“对不起。”他转身,从兜里掏了纸巾递过去,闷声说。
南岑心上一刺,佯装轻松地接过他手里的纸,却没去擦汗,先是抓着他的手把上面沾上的血渍擦了。
轻轻的,一下一下,珍重又认真。
“不说对不起,我们没什么对不起的。”
她牵起他的袖子,领着他重新往楼下走。
“不要再想了,我们回家。”
这次两人都走得很慢,又都沉默,楼道里就只有她和他的呼吸声交错回响着。
南岑没回头,但能听到耳边他的呼吸很重,手里拽着的袖子也在轻轻颤抖——
他的手在抖,他现在很难过。
“谢裴。”她默了默唤他,不过头依旧低着没去看他。
谢裴没说话,她就自顾自往下说:“曾经有人无条件地相信过你吗?”
谢裴呼吸一窒。
南岑懂了。
她忽然松了他的袖子——
谢裴呼吸急促起来,但很快,他又愣住,低头,看见自己宽大的掌心里她的手指一点一点探了进来。
她紧紧握住了他。
她说:“不管以前有没有,反正现在有了。”
谢裴恍惚一瞬。
仿佛溺在海里几经浮沉,他下一秒就要放弃挣扎任自己不断下沉了,但忽然就有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于是他也本能的,牢牢回握。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他的心里有了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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