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乎并未对她的话有所猜疑,仍旧面色不改,浅然一笑,像一块温润无瑕的美玉。
明明正处酷暑,可他一开口,就似戛玉敲冰,叫傅婉周身都没那么热了:“江某又失礼了,手上有些要事要处理,又叫付将军久等了。”
江时韫手朝示意了一个方向:“付将军,这边请。”
傅婉吞了口唾沫,而后悻悻跟上对方,二人明明隔着一臂距离,傅婉却在他身上闻到了清冽的松木香,没有一点刚刚那厢房当中令人作呕的腥臭。
要不是她先前见到江时韫那副狠辣的模样,就差点被他这幅衣冠楚楚的模样给骗了。
待二人回到书房,江时韫就开始跟她说起了接待的慧宁公主安排,从沿路的驿点到人员筹划,物资采购全部都细无巨细,甚至就连莫忘说本该是她要做的那份都被对方包办了,她只需要在三日后乖乖带上指定的人马就好,傅婉油然有种被大佬带飞的感觉。
心细如发,滴水不漏,这多半就是在原著当中搅弄风云的白切黑。虽然后期有点偏执,但一碰到他妹江清悦就温柔至极。
傅婉可惜的摇摇头,要是穿成他女儿就好了!
可惜江时韫没女儿。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江公子这把我的那些公务都给做了,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答谢。”
他云淡风轻道:“在下与将军既为盟友,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傅婉正打算继续开口时,燕子晋却在这时进来了,傅婉便起身行礼:“霁王殿下。”
燕子晋叫傅婉“免礼”,跟二人道:“三司那边刺杀付将军的案子结案了。”
傅婉闻言追问:“结果为何?”
“说是南蜀埋伏在京师的杀手。”
傅婉拧眉,颔首质疑:“怎么可能,先且不言这南蜀为何会有霁王的令牌,其次对我们回朝路线时间如此了如指掌,我们回朝之日还在路上耽搁了,南蜀不可能消息如此灵通!”
燕子晋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不想这传闻中不擅算计的付南书,竟也能算到这暗流背后的细枝末节且明白晓畅。燕子晋附议道:“我们霁王府抓出来了个暗桩,刚刚招供了,是东宫人的手笔。”
傅婉心中微冷,想必皇帝也可能早就知道了这是太子干的,不是包庇就或是他本人授意……她倘若在此时叫板三司,那朝中肯定会有人觉得她居功自傲,而且让她一个大将军去做护卫北颐质子,就好比杀鸡用牛刀,一来倘若高稚安危出了纰漏,那朝就会有人有人指摘她,二来就是转移她注意,让她无心追究此次刺杀。
她毅然抬头:“这事根本没法追究追究了,这人我根本动不得,世道浇漓,人心不古,公理道义是求不到的,但倘若他们伤及我父母亲人,我只要在这世上一日,必会加倍奉还。”
这是付南书的一生所求,眼下她还未醒来,那就叫她傅婉来守护吧。
江时韫目光淡淡扫过她,眸色幽似是想要窥透人心,可傅婉未曾觉察。
……
一柱香过后江时韫一道傅婉离府,傅婉仍是有些怯他,好似刚刚一起谋事的是另外两个人,她每往右边一小步,对方就跟着往她的方向一步,而后她就往右边两小步,最后对方亦然往她身旁移两步。
傅婉见这情状,就赶紧小跑走到他前面。
李侪跟在江时韫身后,看着这二人露出奇怪的表情。
他家主子和付将军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跟他舅母家的两个侄子一样玩小孩子家的把戏。
眼看就要到了后门,江时韫终是忍无可忍出了声,语气却又似平常:“付南书你好像很怕我。”
傅婉心里一咯噔,糟糕白切黑叫她大名了。
她缄口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她要实话实说,她这个半仙特别害怕他,还算到了他是个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且心狠手辣的白切黑吗……
与虎谋皮虽不假,可还是要与他私下撇干净,保住小命要紧。
他望着前方人儿的背影轻启薄唇:“刚刚那刑房里的人是我在霁王府揪出的暗桩,杀鸡儆猴的道理你不会不懂罢。”
傅婉更心虚了,原来白切黑早就知道她刚刚在外面偷看。
傅婉这才想起来燕子晋说的“我们霁王府抓出来个暗桩,刚刚招供了”,他总觉得江时韫这番话隐隐含着威胁的味道。
莫非,她若出了事,她也要被杀给猴看?
傅婉这才拍了拍腿,装作无事发生,也叫起了他全名和他故作亲昵:“嗐,江时韫,你别想多了,大家都是盟友了我还会怕你不成,早就把你看作自己人啦,这不是我们马上就要出府,需要提前保持距离掩人耳目嘛。”
江时韫睨了她一眼,叫人难辨情绪,他开口,还是淡然如风般的语气:“那看来是江某想多了。”
江时韫说完便上了早已候在外的马车,李侪站在傅婉身旁,目送车夫驾着马车走了。
傅婉见李侪没跟上,遂问他:“你怎么不跟你家公子一起走。”
李侪这就立刻把傅婉把她拉到一边,冲她一揖道:“付将军,您初次与我们公子接触可能不知道,小的需得告诉你。”
傅婉点点头,示意对方说。
“我家公子不喜欢旁人唤他名字。”
她倒是不知道,江时韫还有这种怪癖,“时韫”多好的名字啊,应时而生怀珠韫玉,不喜欢别人叫他名字,那叫啥?
傅婉遂问道:“为何?”
李侪又是一揖,既然我家公子与您共事,也可告知您:“我家公子是江家养子,也不是什么秘闻了,只是世人不知我们公子其实与主母不睦,自公子前些年出府自立,便只准别人唤他的字‘逾’,而那‘名’自然也是主母起的。”
傅婉听后随即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原著留给江时韫的笔墨更是少之又少,篇幅内大多是男女主的爱恨缠绵,因此她也只知道江时韫是个喜欢自己妹妹的偏执白切黑,就连对竹马之交燕子晋都下得了手。
因此她对江时韫的了解是单一的,她只知他心狠手辣腹黑狡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她正是因为不了解,才格外谨慎与惧怕。
傅婉这才懂了,怪不得江时韫人没住在江府,拾月还说家丁听到他的名都变了脸色,原来是和江家闹掰了啊……
好好的应时而生变成了逾时不待,江时韫该是多么讨厌自己,才会起这么个字跟他养母抗衡。
怪不得后期会偏执,傅婉摇头可惜。
霁王府和定国公府都是在城东,隔的不远脚程不多,所以傅婉跟李侪在来霁王府的路上就叫退了马车。
想到先前江时韫还跟她送了茶,在霁王府又得罪了他,于情于理都应该送点东西跟他意思一下。
于是乎,此刻傅婉正在东市上东挑西逛,这江时韫看起来也不像缺什么的样子,他住的那个小院还又偏又小,那便不能送个大家伙什了。
待走过一个禽摊,傅婉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摊上一只八哥正不停地叫着:“十贯钱,十贯钱……”
江时韫那个小院肯定很冷清,搞只会说话的鸟不就热闹了。
傅婉随即露出满意的目光:就你了!
……
江时韫此刻正在书房整查三日后北颐使来燕的各项事宜,李侪在外扣门。
江时韫道:“进来。”
“公子,付将军送了一只八哥过来。”
“八哥?”江时韫抬头拧眉看向李侪。
“是,付将军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八哥还会说话呢。”李侪心里忐忑,他主子最喜欢清静了,这个禽却叫个不停,这付将军怎么总是反复触他主子的霉头啊。
李侪不安地举起手中的鸟笼,撩起遮光布,里面的八哥正活蹦乱跳:“十贯钱!十贯钱!十贯钱!十贯钱……”
李侪抽抽嘴角,这八哥吵就算了,而且才十贯钱,那八包龙团茶可值八十贯啊,亏了,血亏!
江时韫盯着鸟笼子没说话。
李侪赶紧道:“主子喜欢清静,属下这就把它处理了。”
江时韫点点头表示认同,这东西却是聒噪的很,他而后道:“让你查的那批军械的下落可有眉目了?”
李侪把遮光布重新放下,八哥的叫声小了些,他正色道:“有了,一路顺着兵部蔡斐的管家那顺藤摸瓜下去——是送到了江南。”
“主子这招放长线钓大鱼果然不错!”李侪狗腿称赞。
江时韫放下手中的书册道:“不要收网,我倒想看看这蔡斐是不是只图财。”
“……”
听江时韫吩咐完后,李侪出了书房,看向自己手中的鸟笼,这付将军真是朵奇葩,何人送礼会送活物?这活物还会自报价格。他咋舌着心里可惜,蔡斐图不图财不知道,他才很惜财的,好说这八哥也值十贯钱,不如他自己先行养着吧,不管杀了放了都怪肉疼的,左右都是钱啊。
李侪把八哥提回了自己的卧房,那只八哥仍在叫着:“十贯钱!十贯钱!”
三日后,傅婉和江时韫带着鸿胪寺等一行人在城门整顿,按照规矩,他们要北上去到抚县接待北颐来使,并将他们安全护送到京。
江时韫这日穿的是窄袖胡服,他一身黑色的云纹立领锦衣,革带收出劲瘦的腰际,他骑在一匹骝马上,单手持缰,整个人贵气逼人。
傅婉穿着一身绯色窄袖男装,还头戴帷帽为作遮阳,她姗姗来迟。
李侪见到便凑近对江时韫说了句:“付将军来了。”
江时韫便紧了下缰绳,跟着马转身居高临下看她。
傅婉叹了口气,这该死的压迫感又来了。她在江时韫的注视下连脚带手地狼狈上马。
明明江时韫视力不好,为何还是给了她种能把人盯穿的感觉?
对方冷不丁地开口:“付将军驰骋沙场,想不到上马还是吃力的。”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傅婉只能暗暗在心底抗议,又担心被他从身手上察觉出自己不是付南书,只好弱弱反驳:“我是个女子,身子也总会有那么几天不爽利,江公子莫要打趣我了。”
江时韫听了尴尬地咳了声,拉紧缰绳,面向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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