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夜从那次后,夜夜睡不安稳,就怕某天早上醒来看到满地的土匪站在他帐前。
因为那两个人真的很不讲道理,决定要干某件事也就是脑子一转的功夫。
他起了个大早,初夏天气温还有些清爽,天色也还是雾蒙蒙的暗色,兵士们没到起床时间,校场上只有一个人影在远处抡棍子。
对方好像也看到了他,马上跑了过来,走近了他才发现是徐不让。
虽然看脸的话一晃神还真看不出来,徐当仁本来并不是魁梧的身形,徐不让也还是比他更娇小些。
“早啊小夜,怎么现在就起了。”她笑着打了招呼,把棍子扔给他:“试试么?”
杨春夜手忙脚乱地接了棍子,拿在手里还是有些重量,仔细一看,两头都包了铁。
“睡不着就起来了。”他颠了颠棍子,一挥,发出一声不算响亮的破风声。
“不错啊,没想到你还举得动。”
“说笑了,虽然在你眼里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在下至少还是个男人。”他把棍子扔回给徐不让,“你怎么也起那么早,也睡不着吗?”
“我从来都是这个点起的。”她接了棍子,又兀自跑远,继续日常锻炼。
杨春夜愣了一下,他好像确实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休息。
在所有人起床之前就起来开始锻炼,早操跟着士兵们一起操演,有时还会有特殊培训。
刚开始就算几个领头的服气了不再多说什么,下面的人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闲言碎语,可现在,这种声音也越来越少。
他本以为他两也不过是父辈的荫蔽得到的官职,现在想来,官场上也多是德不配位,必遭祸端,更何况是刀剑不长眼的战场。
他看了半天,晨雾沾湿鬓角,才陆续有人起来。
这一天,刚开始。
正式开始早操时,他才发现徐当仁一直没出现。
“他今日休沐啊,我不是在这么。”徐不让拍拍胸脯,忽然大声道:“那边几个,别偷懒,再看到你们一人加一圈!”
他们来了快要半月,杨春夜倒是回去过一次,这两个人是一直守在这。
晚些时候,他把需要徐当仁过目的文书整理好放在案上,徐不让接过手来,开始阅览。
“这些是只能徐校尉看的……”杨春夜喏喏道,却又不敢直接阻拦她。
“我不就是徐校尉么。”徐不让看着文书,手指在案上叩得咚咚响。
“可是……。”
“我就是徐当仁,名字只是外人用来区别我们的,谁叫当仁谁叫不让,对我们来说没有区别。”她抬头望着杨春夜。
他们从母胎里就是一起的,从小任何东西也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平分,即使只有一个,也是两人共享。权力不过外物,想让他们因此起冲突闹矛盾,宛如痴人说梦。
话是这么说,办公时,徐不让一直在叩桌案,到了中午,她一下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
“这都什么东西,真的有那么多破事么。”
杨春夜给她倒了杯茶,安慰道:“今天还是少的。”
痛苦一个上午以后,下午总算是到了愉快的特训时间。
杨春夜特意空出时间前去观摩,又眼睁睁看她把一群大汉揍得嗞哇乱叫。
“下盘稳!别让人钻空子!与人斗,直攻其短!”她一棍扫在对面那人膝侧,大汉山顷一样倒在地上。
“老大,杀鸡焉用牛刀,还是我们来吧。”大有看着一抽气,劝道。
“你很能耐吗?”徐不让又是一棍直戳大有腰腹,绿眼男人本就紧张,看她攻势往后一缩,将将避过去。
“这可轻易杵不得啊!”他紧张得有些滑稽地叫道。
“揍你就揍你,还选地方么!”看他躲开,徐不让来了兴趣,旋身抡了一圈大踏步向前。
这棍子要砸实了,天灵盖都要被敲碎。
大有也不含糊,知道她兴致上来了,让人扔了一根棍子和她对练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倒是点到为止,引得远处学军令变阵的都看过来,时不时传来阵阵叫好和抽气声。
最后还是以徐不让绕背一脚踹大有腰上把他踹到地上为止。
人群中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小徐校尉……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两人都姓徐,虽然只徐当仁掌权,但两人不分彼此,为了容易叫,便以小字区分徐不让。
饶毅那日身在局中,知道自己被打败了,但不能完全理解到彼此的差异,这次在旁边算是看清楚了,也羞愧自己当日以貌取人。
“用不用次次踹人嘛。”大有委委屈屈地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和腰。
“谁叫你次次冲我腿来?”徐不让白他一眼,她的功夫,力量没什么优势,以速占优,明明大有是可以主动出击以招化招的,偏就一根筋的想封住她的机动,然后把自己陷入被动。
“别看了,都训练去!就这德性打什么比武大会啊!”徐不让朝远处围观的人们挥挥手,乌泱泱的人群便陆续散去。
“看到了么,刚才这家伙就是,背后空虚,你们是军人,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没人能时时顾着自己背后,所以战友间的配合就非常重要……”她就着现成的例子又开始讲解授课。
徐当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他跳下马,立刻有人上来牵,徐不让等他,顺带查看值夜的,也一直没睡。
“娘也,你去灶火堆里打滚了嘛?”
他大踏步走过来,借着火光,看见他脸上黑乎乎的。
徐当仁抬手在她脸上摸了一下,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脸上肯定也是黑了一片,当即一拳揍他肚子上。
徐当仁闪开,两人打打闹闹进了帐子。
他打水洗了把脸,徐不让扯着他中衣衣襟处干净的地方胡乱抹了一把,又被抓住用沾了水的巾布细细擦了一遍脸。
“你干嘛去了?家里失火了?”
徐当仁倒在榻上,喘了口气:“不是家里,路过城外一个庄子,走水了,帮着救急。”
本来预计亥时初他就应该回来了,拖到亥时末,徐不让心里也有些打鼓,所以一直等着。
“明日你回去,帮着些外祖接应。”他侧身看着徐不让:“还有,你一个人,别和婉儿吵架。”徐不让也随意坐在榻上,嘲弄道:“呦呦呦,这哪跟哪啊,胳膊肘就朝外拐了。”
“婉儿是我表妹也是你表妹,哪算得上朝外拐,只你把小姑娘弄哭了没人给你兜着,喜庆的日子,没必要。”他半眯着眼,困得马上要睡着的模样。
“这么担心我,那应该掉个个啊。”徐不让把他的靴子、外袍脱了,扯过被子给他盖好。
“我不喜欢……凑热闹。”徐当仁安心地闭上眼,“早点睡,明天还早起。”
谁不喜欢热闹呢,上元灯节、七夕乞巧,徐当仁都热衷于带着她满世界逛,有用没用的买上很多,再回家分给众人。
他睡着时,眉目舒朗,五官过于柔和温软,一如南安城中最无忧无虑的公子哥。
“傻狗子。”徐不让吹熄了灯,回到自己的营帐睡下。
南安城卯时初开门,随着入城的人群打马而行,街上不少商家都开了铺子准备迎客,徐不让先到了城中德宝斋,去取之前订的东西。
小二领着她入里间时,她晃眼看到院子里摆着的几块石头。
那石头将将被剖出个面,露出里边和外壳不一样的部分来,小二视人眼色,看她对那石头有些意思,引她过去看。
“您来得也是巧,这籽玉是老板前两日才弄回来,昨日才刨开,您看这水头,多足啊……”
石料中露出一片澄澈的白,温润净透,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能……”徐不让想了一下,“能做簪子么?”
“能是能,您垫垫这重量,做个摆件玉佩都成。”
“不用,我就要个簪子。”
小二露出牙酸的表情来:“那这价格可是……”
“你找掌柜来,我与他谈。”
掌柜就住楼上,听她要买石料,不急不慌地走下楼来。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朱色大袖,腰肢款摆,拿着团扇微扇,媚着一双眉眼打量了徐不让一番。
“我当哪家富贵公子,原是个小姑娘。”
“怎么,小姑娘就不能买你家这石头了么。”徐不让好脾气看着她。
“买得,当然买得,打开铺子不就是广纳天下财的么。”她娇笑着说,“只我听说,你是江流印的主人。”
徐不让记得之前订东西的时候用了卫泉那小印,这种店没点门路,可见不到真的宝贝。
“江流印。”徐不让嗤笑道:“你家也是卫氏的?”
“不是,不过这不是有机会么,这城中多少人与那卫氏想攀关系还攀不上呢。”
“哎,一码归一码,我老实付钱,你老实做生意。”徐不让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
“您这说的,我还能不要送上门的票子不成。”那掌柜半掩朱唇,“能得贵人三分眼熟,以后多来照料照料人家的生意,也是好的。”
掌柜名为姬兰臣,其人和名字倒有些差别,原来的掌柜是她死去的丈夫,大老板看她也算聪慧能干,便让她接管,现在倒也做得不差往前。
两人去到后院看石料,看到她选的那块料,姬兰臣笑了一声:“您这眼也是尖。”
说到专业方向,就少了之前许多调笑,订了价格画了契,她无奈道:“您耶究竟是哪来的神仙,生得漂亮不说,看着家世非富即贵的,怎么杀价也那么厉害。”
“个人兴趣使然。”徐不让点着东西,加上之前买的,让小二打包一起带走。
“这籽玉您要自己开么?不然在小店里一起做好了再给您送过去。”
徐不让确实不会金石,刻个木头捏个泥巴还成,这玩意比石头还硬,让她做出个什么形状,还不如去打铁。
看她犹豫,姬兰臣立马攀了上来,拉她上楼:“我听到您是要做个簪,奴方寻人画了些花样,您看看有没有中意的,若没有也不打紧,您尽管提要求,再让人做就是。”
她软言细语,吐气如兰,扫在徐不让耳边,吹得她哆嗦。
“好好走路,别扒拉我。”她实在被磨得耐不住,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
“哟,您这做派,倒比那些官老爷还周正。”姬兰臣有些自讨没趣,不知怎么,总想把对付男人那套用在她身上。
一本册子从前翻到后,又从后翻到前,始终找不到她喜欢的样式,可非要让她提点要求,她也想不出。
“哎,这雕花么,无非花鸟鱼虫,只要不是太离谱的都做得出来,您平时就没有什么偏好么。”
“……石榴。”她忽然想起一点什么。
“玉为山魂,君子器也,石榴常寓多子多福,是不是有些……”姬兰臣有些犹豫地看她。
石榴的寓意也挺吉祥,所以做的也不少,不过石榴玉簪,倒是没听说过。
“不,就石榴,榴花,用玛瑙缀芯。”
“听起来挺热闹的……”若不是她之前的表现都挺正常,姬兰臣都要以为这是哪个乡下来的丫头了。
“纹样画好寄给城北夏府。”
姬兰臣本想说南安那么多姓夏的,谁知道哪家是你,转念一想不对,“您就是镇北侯家那个大小姐?”
“是四小姐。”徐不让改正道,天已正亮,她赶着回家,没多说就走了,留下姬兰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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