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盛是个遗腹子,元氏从来都是放在心尖尖上的。

    奈何丈夫死得早,那些跟红踩白的权当他钱家无人了,欺负他两孤儿寡母的,平时鸡毛蒜皮的事弄出不少。

    可钱盛争气!考上了科举,还做到鸿胪寺丞的位置,元氏觉得自己也算熬出头了。

    这儿子哪都好,就是媳妇不太好。

    当初看她韦家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才勉强同意儿子娶这莽夫家的女儿,这女人过门倒也眼里有活,待她亦是恭敬,只是那肚子不争气,两胎都是赔钱货。

    她老钱家的香火,可就指望着钱盛续呢,她能不急么?于是做主另收了个干净人家的女孩,这不,没几天就有好消息了,肚子尖尖,别人都说是男孩儿,果然是那女子肚子不行,她当初一眼就看出来了。

    天降大乱什么的,她也不懂那许多,只知道儿子还在,只那男胎没了,不过不打紧,再怀就是了,至于韦氏,不在了更方便,反正生不出男娃。

    谁知道过了这些日子,另娶的秦家小姐正怀着她梦寐以求的孙儿时,这女子又回来了。

    韦氏跪在她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元氏恍惚间想起当初自己孤儿寡母求助无门的时候,她摇摇头,唾了一声晦气,想把韦氏赶出家门。

    后来又来了一些人把韦氏带走。带走也好,她家书香门第,心善,若换做别家,怕不是扔在祠堂里家法处置了,在那些茹毛饮血的畜生堆里滚了两年,谁知道肚子里有没有揣过别的狼崽子,她怎么有脸回来。

    她那傻姑娘,给她就给了,反而省了嫁妆钱,这南安物价可比旧京还贵,她现在就得省着点,给孙儿存着,结一门好亲。

    可那贱妇千不该万不该,居然让家里的蛮子给钱盛打了!

    她儿子可是朝廷命官!怎么容得这样羞辱!

    报官以后,当即收押,这下指定要让他们好看。

    看着儿子身上的伤,元氏心疼得不行,果然人善被人欺,当初就不该给那韦家留情面。

    “娘,汤汤她不回来。”钱盛垂头丧气地说。

    “揣着我钱家的崽,这是她说了算的么,咱又不是没给她家聘礼!小女子气性大,等她气两天想明白,自己就回来了。”元氏安慰着儿子,这个二媳妇也是个不懂事的,现在是揣着她钱家的血脉,等她生下来,她才要教一教她,这家里,什么叫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冯桃儿喏喏上来请他们用饭,元氏哼了一声,这也是个贱命,那么宝贵的男胎,说没就没,当初也不该给她哥嫂那老些钱,真没用。

    “什么!怎么就给放了!”听说韦家的人没关上两天就给放了出去,元氏震怒,这可是天子脚下,打朝廷命官只关了两天?这还有王法吗!

    她气冲冲要去找韦家人,却被钱盛拉住了。

    “娘,韦家人不讲理的,你可别再去了!”

    她冷静下来,想起儿子一身伤。是,他孤儿寡母,人人都能欺负。

    很多年没有过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抱着钱盛的脑袋哭嚎:“儿啊!咱娘两命苦啊!你那早死的爹,留咱们在这受苦!若不是你还没个后,娘舍得一身剐,也要去教训教训那韦家人!”

    从韦芸回来那天起,钱盛就浑身不得劲,发生这事,只觉得脸上无光,本来夫妻一场,却撕破脸皮成这样。

    看着年老的母亲,他心下凄然:“娘,算了吧,是我对不起芸娘,对不起雪儿,算了。”

    “你对不起谁也没对不起那娘儿两!”元氏一改常态,怒冲冲地看着钱盛,“这事你别管了,娘自有打算。”

    她使了些小钱,让韦氏住那院子附近的街溜子盯着,韦家人在南安,也算人生地不熟,总有出门落单的时候,等到那时,再行事也不迟。

    可没想到蹲了这些日子,那混混却告诉她,韦家人走了,韦芸却没走。

    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她又观察了两天,看韦家人没回来,顺便网罗了些愿意出力的,这就杀上门去。

    巧了不是?

    有热闹看,徐不让是惊喜的。

    元氏带着人在门前吵吵嚷嚷就要往里冲,门口又聚集起一些看热闹的百姓,韦芸本来抱着钱雪喂饭,听到元氏过来,下意识往屋里跑。

    徐不让吩咐几个丫鬟跟过去,怕她受了刺激做出什么事来,自己当首迎上去。

    曾婆虽然有些子魄力,但也拦不住那么多人,看徐不让手势,站到一旁去。

    “你再往里走一步,就当私闯军机要地了啊。”她见过元氏,并且没什么好映像,也就没怎么给脸。

    元氏抱着给儿子出头的打算,哪可能轻易被吓退。

    叉着腰站在门口喝道:“管你这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地方,平日里咱也不稀得闯,只是有个疯女人,把我孙女抢了,还给我儿子打了!听说藏匿在此,我劝你莫管别人家事!”

    徐不让哦了一声,上来就开始颠倒黑白,看着可没范家人好打发。

    “你拿不出证据就是私闯民宅,我管你孙女女儿的,关我什么事。”

    有她压着场子,且大小姑娘们本就对韦氏的遭遇感到愤慨,便有人帮腔道:“就是!你这个老泼妇,无凭无据跑到别人门前撒泼,真是丢人!”

    “老泼皮!羞!”

    元氏不认识徐不让,她只听说这宅子是一群落难女子的住所,本觉得应该是个贫民窟之类的地方,没想到看门脸,比她家宅子还气派不少。

    她心下了然,怕不是这群人破罐子破摔,弄的一个暗娼馆之类的地方。

    元氏心中冷哼一声,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韦氏既不跟着父兄,也不跟着丈夫,还带着个傻子女儿,自己能有什么活头?还不是卖皮肉罢了。

    “腌臜玩意!你这破地方不是人人来得,怎么?不欢迎女客?”

    “拜帖有么,堂堂鸿胪寺丞的母亲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徐不让抱着臂,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地看着元氏。

    光她还好,钱盛是元氏心尖尖上的,别人就算是口舌损毁也是不能够,眼看就要撒泼让人强闯。

    就算徐不让伤了,这群地痞也未是她对手,刀甚至不用出鞘,四两拨千斤一挑,愣是没人能进得门。

    围观众人看她耍猴一样,拍手叫好起来。

    “承让,承让。”徐不让挥挥手示意各方安静。

    小混混试出她有功夫在身,而他们不过拿些钱财才给元氏办事,打的也就是个人多势众,明白自己那些三脚猫功夫在这讨不了好,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的地散。

    “好了,我不与你计较,你儿子那破事,不叫人参上一本就不错了,你莫要在这闹,省得人看笑话。”

    元氏空有气势,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见打手散了,还能做什么呢?

    她颓然站在那,听着周围的议论。

    可又提到钱盛,她仿佛红了眼的老牛,一头往徐不让身上撞去。

    她本是能让开的,可门口就恁大一地方,背后站着看热闹的小姑娘们,便硬生生挨了元氏一下,被撞到门框上,又碰到了肩上的伤。

    “唔,真是难缠。”她乍一吃痛,疼得眼冒金星,还好曾婆和方婧儿扶住了她。

    回头看元氏撞开了人墙,一路朝后院跑去。

    若有防备还好,丫鬟婆子都没料到这情况,让她跑了进去,反应快地跟在她屁股后边追。

    “贱蹄子!你还我孙女儿!”元氏高喊着,嗓音尖利好似夜鸦啼哭。

    韦芸在自己的院里,耳朵一直竖着听声响,本以为元氏已经无计可施,便慢慢走到二门查看,谁知居然让她闯了进来。

    她抱着孩子又往屋里躲,可元氏看到她,好像服了一剂猛药,三两步就跑了上来,五指鹰爪似的拽住韦芸的头发,另一手就去抢孩子。

    钱雪虽然傻,但也是三四岁孩子的心智,看到母亲遇袭,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我策。”徐不让紧随其后,一手抓住元氏的手腕,一指用力让她吃痛放手,脚踹在她腿弯处,一式便制服了这个老妇。

    元氏单膝跪在地上,心还不死,朝着韦芸吼道:“你这贱女人!还我孙女儿!雪儿跟着你这么个下贱的娘,以后怎么会抬头?怎么嫁人?”

    丫鬟婆子扶着惊魂未定的韦芸离开,她怀里的钱雪好像这时候才认出元氏,扭着身体,一边伸着手向她的方向虚空抓着什么,一边哭嚎道:“奶……奶奶!”

    母亲消失的两年间,钱盛不愿看她,冯桃儿年纪小也不太会哄孩子,除了家里下人,元氏再如何也是给过她温暖的。

    听到孩子叫奶奶,韦芸一时心思也是复杂。

    被掳失身,非她之错。可她确确实实错过了女儿生命中重要至极的两年。所以一开始钱雪虽认得她,却不算亲昵,她心中难受,却也可以理解,现在女儿这一叫,她实在忍不住了。

    “天啊!你到底要伤我到何地步?”

    正当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动静,一个男声喊道:“娘!”

    元氏听到这喊声,似乎又来了劲。徐不让本就只是简单控着她,防止她再去抢孩子罢了,元氏一挣,便挣脱了去。

    老妇虎视眈眈的站在众人面前,这次到没有急着张牙舞爪去抢孩子,指着韦芸:“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个贱妇怎好使父兄欺辱盛儿!”

    钱盛接到家里冯桃儿的消息就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只看见元氏被压跪在地上,饶是他素日软弱,见到母亲被如此欺负,也有了些火气,便顺着元氏的话指着韦芸道:“韦氏,另娶的事就当我对不起你,你家里人打了也就打了!但娘是长辈,往日也待你无咎,你怎如此歹毒,使人这般折辱她!”

    本来韦芸被女儿的举动刺了心,哭得不行,被钱盛一指责,更是语无伦次,倾泪如雨。

    “哎,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这老娘闯我宅子,打我的人,我只是把她控制住罢了,什么伤都没弄出来,倒也不必在这义正词严地指责谁。”徐不让开口道。

    钱盛小跑进来,扶着元氏。

    徐不让站到三人中间,把韦芸挡在背后。

    小姑娘们也陆续走过来,挡在韦芸前面。

    钱盛听过她,朝廷的异端,徐家的妖女。

    他自幼熟读圣贤书,对这样女德不修,有悖女诫的人本就看不上,语言愈发轻慢:“我当是什么人,徐乘风也就罢了,我钱府的家事,何以轮到你一个小丫头插嘴。”

    “钱盛,你我同为朝廷六品,你娘闯我官邸我没扭送报官不错了,你什么东西也敢提镇北侯尊名。”她怎么样都好,父亲的名声却是不可受辱。

    “世袭镇北侯不过是你徐家先人余业,看你这私德不修的模样,迟早也得被败光。”

    “这是我宅子是吧?”徐不让扭了扭脖子,刚才撞到肩膀尚有余痛。

    这话却是对曾婆说的。

    “宅子的房契老宁头拿着呐,怎么不是小姐的。”郑婆不知她要做什么,认真回答道。

    “那好,私闯镇北侯宅邸,便如同私闯军机要地。钱盛,在别人的地盘上,说话别那么硬。”徐不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你,你要做什么?你哪来的凭证这是镇北侯府!”

    “我刚定的。”她一步步靠近钱盛:“你现在可以试一试,我徐家先人余业,到底有多深厚。”

    钱盛本来觉得自己礼正,哪想到她说不过就要动手,盯着徐不让的眼,里面是浑浊的戾气,他只在南逃时遇到的胡人里见过。

    理智告诉他快跑,奈何老母在旁。

    元氏完全感觉不出来什么,只觉得自家儿子说得有理,挺着胸脯,气势不减。

    “吵什么吵,宅子里怎那么多闲人。”门口,一人打马进来,蹙着眉,居高临下看着钱盛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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