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不让第一反应单手把苏沁拦在身后,今日来得匆忙没换衣裳,也正好带着刀。右手抽刀护在身前,脚踢起道旁碎石,正中那人脑门。

    “谁!”

    苏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护在身后,趴在她肩上望过去。

    看清衣着,是个学宫的学子,但她还没放松。

    对方蹲下,捂着脑门哼哼。

    这如果是刺客,未免也太笨拙了,可她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路数,也不敢收刀。

    “祭酒您这护卫也太凶了啊。”那人皱着脸抬头,两道清泪蜿蜒而下,一张脸好像中元节的鬼神面具。

    “谁叫你忽然跳出来吓人。”看这模样,应该确实不是刺客,徐不让尴尬收刀,扶着他手臂把人拉起来。

    “我记得,你叫,吕余?”苏沁想了半天,勉强从这张变形的脸上找到些特征。

    “您知道我。”吕余还是皱着鼻子,但明显开心不少。

    “顾先生告诉我有人似乎对我担任祭酒不太满意,这段时间上课不用心,还常往学宫外跑,我一直等着这位贤才来找我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学子。

    “我!我不是。”不止脑门上的红肿,他脸上也开始泛红。

    “怪的是顾先生在我面前一力保你,说你有天赋,阁下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吕余看他风轻云淡的模样,刚想开口,瞥了一眼旁边的徐不让,眼睛忽然就瞪直了:“啊你!”

    徐不让莫名其妙,她是第一次来学宫中,之前只是去了几次苏沁的小院子,这里怎么会有人认识她?于是问道:“你谁?”

    苏沁几不可见的皱眉。

    “你是夏家那个混球一伙的!”吕余几乎叫得变调了,纵身要扑上去抓徐不让:“你们把锦绣姑娘藏哪了!”

    徐不让侧身一闪,苏沁伸手护在她身前:“行止无度,你这样也算读书人。”

    提到什么锦绣姑娘徐不让算想起来了,好像是夏栾的什么冤家,可笑他两次登场都是从高摔下来。

    “祭酒!她不是好人!”吕余忌苏沁在跟前,只能指责道。

    徐不让眉一挑:“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夏栾的事你自己去找他,与我何干。”

    “若你常出学宫是为这‘锦绣姑娘’,心不在学,下次考试若再不过,便是顾先生也保不下你。”苏沁颜色肃穆,不复刚才的和善,语调也压低了;“今日的课你也听了,有何感想写下来,叫顾先生递给我。”

    “祭酒!”吕余叫着,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看两个人走远。

    一路无言,到一个荷花池边,晚风习习,吹得人松软。徐不让伸了个懒腰,忽然笑道:“苏祭酒好凶啊。”

    苏沁沉默片刻:“你怕我了?”

    “怕了你了,刚才那一下我还以为又是刺客。”

    “他暂时没精力出手了。”苏沁倚在池边,摘下一朵半开的荷花递给她。

    “辣手摧花?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解风情了。”徐不让接过花,掰开里面的花瓣,有些失望“还没长莲子呢。”

    “夏节你再过来看看,夏至祭祀,也正好休假。”刚就是看她盯着荷花,像小孩盯着糖。

    “到时候……再说。”她这次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扭扭捏捏刚起了个话头,苏沁就明了了:“谢家公子面子不小,能得你主动来求我。”

    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更是有些不自在:“那算了,当我没说过。”

    “我还没说什么呢。”他摇摇头,“难得你来找,哪能让你空跑一趟。”

    两人散步回山上,他让碧玺寻来信笺,想了想,简单写下几行字。

    一手漂亮端正又带些凌厉的楷书,信上交代接信人需妥善安排持信人一路食宿,护送他们入蜀。

    “成都城倒还好,自荆楚至巴蜀乡野山村民风彪悍,入楚以前我不方便,我安排人在楚国边境上等着,之后一路送他至任上可好。”

    “多……多谢。”徐不让看他蜡封信件,又递给她,接信的手指都被刚才的紧张弄得有些僵硬。

    苏沁搁笔,一手撑着脑袋看她。

    “那我回去了。”徐不让被他看得发毛,小步小步往外退。

    “你啊,求人就这个态度?”他似乎有些不满,可信都写了,现在说这些有点晚。

    “世子殿下大恩大德,在下感激不尽……”她脑子里首先就冒出这句话,嘴上便说了出来,话出口才感觉好像不太对。

    见苏沁止不住笑,抬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

    他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逗你的,跑那么快做什么。”他叫人上了盘切开的橙子:“新送上来的,喜欢的话带些走。”

    橙子常见,这季节却还不是橙子成熟的时间,所以还挺少见的。

    徐不让总觉得他喜欢拿些吃的玩的逗她,但细究下来,又不害人,逗也就逗了吧。想她逗了半辈子别人,现在总算一物降一物。

    等她拿着信和一兜子橙子回营,已经月上中天。

    天渐渐亮起来,城门打开,逆着人流,一架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后面还跟着另两架装饰稍好的。

    驶到僻静处,车上下来些人,徐不让远看着认出这就是谢府的车架了,便让人等着她,自己一人一马奔了过去。

    谢夫人含泪拉着谢千行的手,谢霓裳在一边扶着魏南衣,明明自己也眼泪汪汪的,还拿着手绢给魏南衣擦泪。

    旁边只有两三个丫鬟和护卫守着。

    “嫂子,你有孕在身,哭不得。哥他为人正直也能干,肯定没两年就能回来了。”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完全没有世家小姐的端庄,忽然听到马蹄声朝他们这边过来,抬头就看到一人一马。

    她哭得眼睛模糊,等人近到跟前了才看出是徐不让。

    “不让!”见到这个表姐,她哭得更凶了。

    徐不让翻身下马简单给众人打了招呼,搂住谢霓裳安慰。

    谢千行看着比上次还憔悴些,不过也强打起精神谢她特地来送。

    日头稍升,再是依依不舍也应该上路了,谢千行跪下给谢夫人磕了个头,又朝着皇宫的方向磕了一个,望着魏南衣笑道:“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他这次说是远调,谁都知道是贬谪,除了马夫,随身只带了一个书童一个侍卫。

    看那架朴素的马车动起来,谢家三个女人哭得更凶。

    徐不让废了好大劲才安慰好谢霓裳,连谢千行马车的远尘都看不到了她才告别谢家三人。

    她带着一群人绕了南安城一圈,又去了附近的一个镇子打探消息,下午太阳快落山才回了柳下营。

    “怎么样?”徐当仁看她回来,迎上去问道。

    “哧,他们还能玩出什么把戏,当然有人跟着。”徐不让直接嘴对茶壶吹了个水饱,“曹元还没回?”

    “回来了,中午就回了。”徐当仁撩开帐帘,把曹元唤了进来。

    看到大汉进来,徐不让瘫在榻上:“那我就安心了。”

    早上她去给谢千行送别,隐隐看到城门附近鬼鬼祟祟的几个人。

    谢家人可能看不出来,可她早些也做过探子的活,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些老同行。

    她除了安慰和告别,一句别的话没说,因为信早就让曹元带着提前在谢千行要经过的道中等他了。

    “我随着谢家公子走了十几里地,并没看到什么人。”曹元弯腰一拜,难得压低声音说道。

    当时看他拦路,谢千行吓了一跳,曹元人高马大的,看着面色不善,他没带什么人,若是抢劫的,给钱就好,就怕是谁派来灭口的。

    出来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谢太傅觉得谢家行端坐正,谢千行虽被打压,却不应该触及到什么更深的利益被灭口的。

    曹元交代来意后,谢千行明显松了一口气:“是谁的信?”

    这信不署名,用语含糊,说是谁写的,写给谁的都可以。

    “您领我家大人意就行了,知道得少些更安全。”曹元回道,其实他也不知道,只是徐不让事先教他这么说。

    谢千行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信,还是决定相信徐不让。

    想到这,大汉有些赫然,摸了摸自己满脸的络腮胡:“谢公子似乎把我当劫道的了,一开始不停车,还丢下些细软,让我追了好一段距离。”

    徐不让笑出声:“曹元你也该收拾收拾了,这可是南安,小姑娘都喜欢翩翩公子,你这样比咱上次见那窝土匪的老大看着还像匪首。”

    她抬手丢给曹元一块碎银:“今天辛苦了,明日准你一日假,去南安也好,望京也好,给你家里人带些东西,别惹事就行。”

    大汉忸怩了一下,本想说不要钱,又想起上次这么说时被调笑的事,便收下再拜出门去了。

    他一出门徐不让就笑不出来了,徐当仁坐到她旁边,拿块毛巾给她擦脸擦手。

    她侧过身环抱住他的腰。

    谢千行比他们大些,但小时候去旧京都是四个人一起玩的,谢霓裳对这个哥哥也颇为依赖。虽说官场被贬谪高升都是正常,可身边最亲近的人横遭此祸,就算是他两也有些难以接受。

    “我从没见霓裳哭那么凶,姑姑也哭了。”她埋在徐当仁后腰上喃喃。

    “她不是经常哭么,上次我们离开旧京去凉州,她一手拉你,一手拉门框,哭得鼻涕都要流进嘴里了。”

    她捶了徐当仁一下,又自顾自说:“其实蜀中也没什么不好,都说是天府之国,锦官城,糖油果子也很好吃……”

    也不知道她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徐当仁。

    徐当仁反手摸摸她脑袋,还打算说点什么,就听到身后扯起了鼾声。

    她今日起得比往常还早许多,又颠了一天,有什么事都晚些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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