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的事,李秀多少也知道些,毕竟他是主管接待的,苏沁和他也称得上朋友。
等宴会散去,他又去王府打了一道。
却见人仰马翻的,多少人出出进进。
“我是鸿胪寺主簿李秀,前来拜见楚王殿下。”他拦住一人说道。
那人打量了他一下,回道“我家王爷身体有恙,恕不见客。”
奇了怪了,那日楚王进京,看着身体比他还好,怎么转眼就抱恙了。
他没法子,正要离开,忽然后院出来一人,还未弱冠的年纪,衣着却和别的下人不一样。
“我家殿下请李主簿进去。”砗磲朝他一拜,引他入内。
“你这身看着是心源的书童?我怎么没见过你?”
砗磲走在前面,笑应道:“小人原先在楚地王府中,这次随着王爷一同前来。”
他这发问却是废话,他只是与苏沁有些交情罢了,王府的事哪用他知道许多。
李秀忽然反应过来,便没再说话。
东院看着要安静些,但他进小院时正有几人从屋里出来,北屋门大敞着,苏沁坐在椅子上喝茶润嗓,面上还有半边青乌。
“嘶,你这个脸是怎么……”连他看着都有些疼。
苏沁抬眼望他,却没说话。
他不说,李秀也不会自讨没趣追问,“我刚才去忠勇侯府见到徐家那两位了。”
“嗯。”苏沁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出了什么特别到你要专程过来给我说的事么?”
又有旁的下人进来给他奉茶,李秀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自己这程确实白跑。
“倒是那王凌,若知道你出了他的门马上进了楚王府,你猜他会如何想你。”苏沁轻笑。
这样看来好像确实不太妙,可转念一想他本就负责接待楚王,来楚王府也没什么过错。
他摆摆手:“你别吓唬我,倒是你家,怎么了?”
“苏某孤身一人尚未成家,如你所见,并无大碍。”
知他与楚王不睦,可抬到明面上说给外人听真是出奇了,李秀不好发表意见,装傻岔开话题:“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是楚王怎么了么?是否需要我禀明陛下?”
苏沁撇了撇茶沫:“早上宣进宫,出来就这样了。”
这事既是出在宫中,那皇帝肯定比他知道得还早,应该也不用他禀告。
看他没有留客的意思,李秀盘算着离开,却忽然被叫住。
“这次接待诸王进京事宜,好好做。”
这事是他本职工作,不用特意嘱咐也会做好的,他有些奇怪苏沁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没什么。”他还在摆弄着手上的茶盏:“风云际会,扶摇同风。”
李秀不是很理解,但他有时候就是会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没必要深究。
李秀离开后,又有人陆续进来,楚地各处事宜,财政、军务,还得苏沁一一过目处理。
到晚上快吃饭时,主院来了人,说楚王醒了。
苏沁本来就不饿,便先去探望他。
苏睦友好歹也才四十来岁的精壮年岁,一时气血上涌,不是什么大毛病,看着已经无虞。
梁夫人站在榻边服侍他,却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看苏沁进来,苏睦友挥挥手让她先退下。
女人抬袖拭泪,从苏沁身边过时,两人眼神相会片刻,她便马上错开。
等屋里只剩父子两人时,苏睦友才卸下架势一样咳了一声:“你过来。”
苏沁走近,也不弯腰,自上往下看着他,好像床上躺着的并不是他的父亲。
“你不用在这气我。”苏睦友带着气声笑道:“我知你恨我,但我们父子二人真就不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么?”
“父王说笑了,儿臣怎敢。”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苏睦友见说不动他,叹了口气:“太后要把浔阳公主赐你。”
见他并不惊讶,苏睦友内心释然。
什么打一棍子给一颗糖。苏沁大概本就倚仗着太后,才使这招压制自己和自己那庶子罢了。
“我不是听说,你与平阳公主曾与谁家提过亲?就这么尚了公主,你心甘么?”
“父王是在问儿臣,还是……说与自己听。”他露出滑稽的表情。
苏睦友愣了一下,随即仰头狂笑:“好,好,你果然是我的儿。”
他并不是上任楚王的嫡长子,只是陪着父亲来京时,偶然遇见淮阳公主高嘉。
先楚王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只犹豫片刻便答应了。
若是为了前程,表妹应该可以理解他吧,即使名分上委屈一些,他也会用百倍的好弥补回来。
谁知高嘉在宫中被宠坏了,听说他要纳妾,便要死要活,不仅用计夺去鱼符掌控了楚地的兵权财权,还去求先帝给刚出生没多久的苏沁封了世子。
这样,他和表妹的孩子就永远不可能被扶正继承楚国了。
现在高嘉虽死,却依旧阴魂不散一般。苏沁身上,处处都是她的影子。他有时候甚至怀疑高嘉是完全生了个只属于她的孩子出来。
现在看来,苏沁不愧是他苏睦友的儿子。
“明日我自行入宫去与公主说,父王,随心而行罢。”
他扔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随心而行,随心而行……”苏睦友反复念叨着。
从那年入京起,他的人生,恐怕就再没有随心而行过。
既然出了门,徐不让提议索性去看看谢霓裳。
使了个人回夏府让老爷子不用等,两人车驾便驶向谢府。
好像谢千行抽走了谢家的所有生机一样,大白日的,谢家门庭居然有些冷清的感觉。
谢太傅入宫还未回来,谢霓裳迎了他们,去拜见过谢夫人,又要去见魏南衣。
女人似乎憔悴了些,手腕上的镯子都看着空荡荡的,更显得肚皮鼓得令人心惊。
谢淼淼依旧安安静静陪在她娘身边,拿着本千字文,结结巴巴正读到“恭惟鞠养,岂敢毁伤。”
徐不让拍拍手:“淼淼这么小就开始读书啦,姨姨像你这么大时只会拉着你姑姑掏鸟蛋呢。”
小姑娘抬头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糕点:“淼淼还没掏过鸟蛋呢,姨姨可以教淼淼吗?”
“你要是会掏鸟蛋你娘该哭了。”徐当仁笑道。
谢霓裳微红着脸在旁边让婢女把她带下去玩,见魏南衣点头答应,谢淼淼就跟着下去了。
“谢大哥到成都府了,家书大概没两日便能过来。”徐不让看着有些低沉的魏南衣说道。
女人的眼睛亮了亮,忽然有些警惕:“他家书都还未传来,你如何知道。”
魏南衣不是和他们一块长大的,对徐家两人并没那么熟识和信任,况且谢千行此番出事,也让她更警惕起来。
“嫂子,别问那么多了。”还是谢霓裳出声制止:“不让自然有自己的门路。”
他徐家有自己的关系网,而且看两家关系,肯定不会害谢千行。上次徐不让过来送谢千行,她就知道这一路应该多少为谢千行铺好了些。
“不让,谢谢你。”她拉着徐不让的手,真诚地说,“当仁哥,也谢谢你。”
魏南衣自查失态,也一叠声道歉又道谢。
“这我可当不起,是她一手办的。”徐当仁摆摆手,到也不是他不想,主要是他两人出一份力就够了,到时候若各干各的,路上说不定闹出什么乌龙。
他大概猜得到她的门路,细想也确实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信不能给你们看,不过家书不日便达。”徐不让按着魏南衣不让她起身道谢。
说起来谢千行也算谨慎,给他的信上也没署名,更没具体透露一路怎么走的,只说得到了当地好心人的帮助,非常顺利地倒了任上。
倒了就行,她还是相信苏沁办事能力的。
晚些等着陪谢夫人吃饭的空挡,她打发走了徐当仁,让他跟谢兰舟一起呆着,自己拉着谢霓裳到了个僻静处。
“你和泉儿又闹啊。”她开门见山问道。
往常两人闹矛盾,谢霓裳都会斩钉截铁地否认,但话里话外还是会骂卫泉又如何了。
可这次她默然不语,沉默的时间让徐不让产生了不好的念头。
最后她终于摇摇头:“不能算矛盾吧。
她很冷静,一点往日和卫泉闹矛盾以后的脾气都没有,就像在说一个陌生人一样:“我可能……会进宫。”
徐不让一开始没理解,“我昨日才进宫,最近寿筵诸侯王进京,人倒是不少……”
她很快反应过来:“……你要,入后宫?”
谢霓裳轻轻点头:“祖父与我说过了。”
“那你真的要去吗?”徐不让有些茫然,虽然知道她与卫泉也未必能成,但怎么就忽然说到入宫为妃。
她忽然明白了卫泉那些醉话。
“陛下之前就说过……他相信祖父,愿意给谢家一个机会。”
是不是谢霓裳不重要,只要是谢氏女。
皇帝愿意给谢家一个机会。
给他们一个与皇权建立联系的机会。
谢老爷常在地方上,现在谢千行也被发配至地方,不是说不好,但谢太傅宛如被架成空中楼阁。
“不让,我不像你,文治武功都不行,可如果入宫就能为家里做点什么,我怎么可能看着祖父苦苦支撑,让娘担心一家人,却为了一己私情不去呢?”
徐不让动了动嘴皮。
她要用什么立场去说话?
说白了,她和谢霓裳也是一样的。
若王后真要让她与王家联姻才能放过徐家,即使把所有的恨意全部揉碎烂在肚子里,她也是会做的。
一顿晚饭吃得索然无味,谢夫人也没什么心情留他们,于是两人早早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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