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纪明提前带着家仆妹子来南安。
虽然在望京做了这些年的官儿,却还没到过这里,以前是没机会,后来更是没必要。
小姑娘看见人多的地方就想去凑热闹,拉着他一通乱跑,正在路边看胭脂,恍惚好像看到了徐不让。
“邱大人。”徐不让看到他,也打了个招呼。
“我提前来南安置办些东西。”他引邱家小妹来与徐不让行礼,小姑娘眼睛却直直越过徐不让的肩膀看向她身后。
“熟人?”苏沁见她老不回来,跟下来寻她。
邱纪明见苏沁,一眼认出是上次和徐不让一起到望京的远房表哥:“徐小姐的表兄也在啊,好巧。”
“额……”以后都在望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之前胡诌的事还是与他说清楚。徐不让解释道:“点苍学宫祭酒,苏心源。”
邱纪明吓了一跳,点苍学宫离望京并不远,他自然晓得苏沁除了祭酒之外的身份,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徐不让看他身子往下沉,一把托住他:“别挡在别人前面。”
邱家小妹不懂他忽然严肃的脸,牵着邱纪明的衣带:“哥哥认识这位公子么?”
“……叫世子殿下。”
苏沁懒得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轻轻摆手:“邱大人与某既有一面之缘,便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邱纪明听他语气温和,不住动了小心思,“在下新来京城,待安置妥善必亲自去拜会世子殿下。”
苏沁并没拒绝,只是淡淡地说今天还有别的事,邱纪明闻言,自己带着妹子就走了,也不管刚才还在挑东西。徐不让这才从糖葫芦串上拿下来一支:“你赶人干嘛。”
“他自己走的。”
确实,苏沁并没说什么驱人的话,只是邱纪明自己会意,闻弦音而知雅意,不得不说他虽然看着喜欢巴结人,但做人圆滑,知尺度,不让人感到厌烦。
“喏,拿着。”她把糖葫芦塞到苏沁手里:“若没什么事,就回去了,热死了。”
苏沁以为她随口一提,没想到真正儿八经给他买了。
坐在马车上,他握着糖葫芦也不吃,就那么攥在手里。
“吃啊,等一会糖衣化了脏手。”
徐不让撑着脑袋,眼角扫到车中小桌上摆的点心,荷花酥、绿豆糕、瓜子糖,虽然款式常见,但都做得精巧,绿豆糕更是做成梅花的形状,与荷花酥摆了一桌姹紫嫣红的春色。
她随口一说,却没想他可能不会吃这些街边的小玩意,自己找台阶下:“不吃就还我。”
苏沁垂眼,鸡血红的山楂配了晶莹的糖衣,显得很是鲜红诱人,他咬了一颗下来,糖衣还硬脆着,但表面已经有些粘牙,浓甜的味道被山楂酸甜的果味冲淡,说不上好吃,不过酸酸甜甜的,让人心情很好。
“你给了我,凭什么要回去。”他吃完一颗才驳道。
“还以为你不吃呢。”
看他品茶似的细细品尝,徐不让都觉得牙酸:“你不觉得酸么?不用嚼那么细,这还没到正常果期,肯定酸的。”
他又吃下一颗,递给徐不让:“不酸的,你尝尝。”
徐不让看他吃得慢条斯理,脸上也没什么难色,想也没想就衔下一颗,初时糖衣的甜味没去时还好,吃到山楂果肉时,那种冲击腮帮子的酸味就上来了,她一向嗜甜,自己根本不吃这东西,又不好吐,含着山楂,含着热泪,指责苏沁:“大骗子!”
“山楂消食开胃,活血化瘀,你正应该多吃些。”他满脸认真地说,若不是嘴角止不住地抽搐,徐不让都要相信他真的为她好了。
早先学宫给她喝酸梅汤时就知道她不喜欢酸,所以他面上不发,诱她上钩。
随便嚼了两口赶紧咽下去,那种甜中带酸,酸中还是酸的感觉让她脸都皱了起来。
苏沁看着老成持重,没想到也会逗人。
她捂着嘴,拒绝再来一颗的邀请。
马车到了下一站,苏沁两口就把剩下的糖葫芦吃完了,主动下了马车,回身想接她。
徐不让谨慎地探头出来,拍开他的手,跳下马车。是平阳公主府。
“我在这等你?”平阳公主当是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同母姐姐,也是苏沁的姨母,徐不让以前见过,却没什么印象了。
“一起。”他坚持道。
经过通传,很快就有人让他们进去。
“沁儿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主屋里,平阳公主笑着迎上苏沁,扶着他的胳膊不用他行礼:“本宫还以为你把我这老太婆忘了呢。”
徐不让记得她应该有四十左右,看着却还是三十出头的模样,保养得很好。
“姨母会这样想,是侄儿怠慢了。”
“罢了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真的怪罪你呢。”平阳公主看着他身后的徐不让,远远瞧着还以为是个秀气小厮,近看才发现是个女孩儿,也不像一般侍女的模样。
注意到平阳公主的眼神,苏沁微微侧身介绍道:“镇北侯家的,行四,徐不让。”
他这介绍很奇怪,谁介绍人是这样说的呢?
“哦?”平阳公主却好像忽然来了莫大的兴趣,“你就是徐家那个小丫头?”
“公主殿下听说过我?”徐不让疑惑。
“……那当然,你姑姑与本宫还能算得上旧交。”平阳公主掩唇笑道:“今天倒是个好日子。”
徐不让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没说,但不好追问下去,稀里糊涂陪着打哈哈。
平阳公主招过两任驸马,第一任因罪入狱,便当和离了,第二任驸马前几年病死了,此后她就未再嫁。两任丈夫的三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最小的都比苏沁大,自己出去立府成家,公主府里只有她一个人。
平时她都在自己的封地,这次也是因新皇寿诞入京,王氏一党不许诸侯王回封地,虽然没阻止她离开,但她想着京城中熟人多,还热闹些,就暂时留了下来。
“都是一群老家伙了,能干什么啊。”说到滞留京中的诸侯王,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若自问心中无愧,哪用闹这出,齐国那不是当时他们弄出的废太子,也不会有今日呢。”
闲谈时,说到最近齐国叛乱之事,平阳公主不屑道:“那檄文写得一点没错,王氏那贱妇若还有些脸面,就该让她那废物兄弟从中书令的位置上滚下来,大行皇帝就是被她迷了魂,听信妇人之言,父子相争。”
徐不让在旁边听得挑眉,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这是真不把她当外人,什么都敢说。
“齐王不顾外患,在此时挑起争端,却也是不识大体。”苏沁不置可否,绕开话题。
“高巽那孩子多大来着?本宫记得与陛下相差无几,年轻人么,做什么总是一头热,可他父仇在身,本就该选个稳妥些的太傅和相国,不过看他们这副德行,肯定也没放在心上过……”
到了午饭时,除了他们三人,另有一年轻男人一起用饭,平阳公主唤那人周思焉,两人看着颇是亲密的模样。
吃过饭,趁着下人收拾东西,苏沁和周思焉小声不知说了些什么,又交给他一封信,年轻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和苦楚。
平阳公主看着他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徐不让说道:“本宫一个老太婆在家也是无聊,沁儿大忙人一个,你这孩子若有时间,便来看看本宫,女人之间总能说说话,解个闷的。”
她的亲切让徐不让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先应下来。
饭后平阳公主要午睡,苏沁便带着徐不让告辞了。
车上的冰鉴又换了一块冰,但依旧挡不住正午的闷热,比车厢更闷的是两个人之间的氛围。
“你……”苏沁刚开口,徐不让就抢白:“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好像被呛了一下,轻咳一声:“我又没说什么。”
他没说什么,但是平阳公主什么都说了,徐不让掩面,寻常人家的家长里短听了也就一乐,皇家的家长里短听了说不好人头保得住不。
“姨母她只是觉得你是自家人,并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
她何德何能与大长公主一见如故。
徐不让捂脸:“别说了,我害怕。”
苏沁真的没再开口,只是到了苏府下车时才悠悠一句:“你也有怕的。”
接下来半日都无事可做,苏沁又没提出让她回去,索性在楚王府等日头偏斜一些再回去。
这次楚王过来,也带着苏沁留在楚地的书童,重又带了不少书来,她随手挑了本县志,坐在廊下看得乐不可支。
“在看什么。”苏沁从背后越过她肩头把书抽过来。
“写了一个王姓的富户家一出代嫁的戏码,不过结尾也算皆大欢喜,这县太爷的处置还挺有意思。”
“你倒是什么书都能看得下去。”苏沁把书还给她,端来一盘冰镇过的甜瓜。
“诗集我就不看。”她一手拿书,一手拿瓜,忽然叹了口气:“如果世上没有那么些战争该多好。”
苏沁坐在旁边默然,后方再是歌舞升平,也掩饰不了现在大尧内忧外患的局面。
“不过世间种种因缘际会谁说得清呢,如果不是南下来,也不会认识你,更不会坐在这说这些话。”她啃了一口瓜尖,冰凉沁爽的口感让她眯起眼睛,却没注意到苏沁忽然阴沉的表情。
“战争总有结束的时候,若等到天下太平,也不知你还有兴致过这样平静的生活么。”
“不然呢,难道我还要飞檐走壁去当大盗或是山贼么。”徐不让噗的一下把瓜子吐到庭院中:“乱有乱的活法,但如果可以选,我宁愿一辈子当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徐家小姐。”
可是山河破碎,生民涂炭,她不能漠视万万百姓遭受苦难而袖手旁观。
苏沁揉了揉她的脑袋:“西瓜凉,少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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