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逐渐闷热起来,两个人贴在一起,更是热出一身汗。他身上的熏香温柔又暧昧,缠绕着徐不让,比这个怀抱还要亲昵。
几个月以后,这个人也会站在别人身边。而比起谢霓裳,他们连那一丝血缘都没有。
徐不让觉得自己有些过界了,苏沁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凭什么觉得苏沁身边应该站什么人,做什么事呢?
“不。”徐不让推开他,摇摇头:“我没事。”
苏沁总归现在名不正言不顺,被推开以后也没有说什么。
“是表哥么?”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高丹的声音。
苏沁喘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抬手掀开车帘,高丹正从自己的马车上下来,她似乎刚从外面回宫。
“公主。”苏沁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低哑,好像为了掩饰这点,他绽开一个笑容:“臣正要出宫。”
高丹站在车边,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宫女,她有些羞涩地垂着眼睫,“真可惜,我刚从忠勇侯府回来。”
苏沁本不欲与她多言,随意问候了几句准备走,这时高丹才发现徐不让一样惊道:“怎么你也在。”
“她进宫探望惠妃娘娘,正好与臣一道出宫。”
高丹哦了一声:“我倒是忘了谢惠妃与你是表姊妹,也是巧。”
“是了,霓裳在宫中,还要托公主多多照拂。”徐不让有些僵硬地笑道。
“那是自然,谢惠妃看着还算温婉知礼,不像有些人……”高丹皱眉,又把这些事抛在脑后:“表哥若有时间,定要再进宫啊。”
“喏,那臣就先告退了。”苏沁低头放下车帘,算是糊弄过去。
看着二人车架远行,在宫女的再三催促下,高丹才上了自己的车。她觉得苏沁看着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徐不让的模样,自家这个表哥真是心善,对下人也并不会苛责。
回宫后她要先给太后请安,一进门就听到王贵妃在那抱怨。
王后看她进来,打发了王贵妃,赶紧叫人给高丹净手抹面:“这么热的天,非要去。”
“去看看嘛。”高丹撅嘴,觉得这一趟甚是不值:“那孩子真丑,还害我错过了苏哥哥进宫。”
王后点了点她的鼻子:“那可是你凌哥哥的长子,而且是你自己要去看的。”
“长子。”高丹念叨着:“一个私生子罢了。”
王后捏了她一下:“对男人来说,孩子当然是越多越好,你也要记住这点,以后嫁了人,恩不恩宠都在其次,男人在外面玩玩就算了,子嗣却是要好好捏在手上的。”
王后垂着眼,高丹就倚在她身边,她多少次地想过,如果高丹是个男孩儿,她前半辈子也不会那样苦,现在明明当了太后,却还要给王家处处算计,不得安生。
“母后,你说什么呢,苏哥哥不是这样的人。”高丹却毫无知觉,脸皮有些发烫,抱着她的胳膊摇晃。
她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也是枉然,还好她看上的那人也算是个靠谱的,高丹与他相配,还能给王家多一分助力:“凌儿这孩子也是,年轻人,不知轻重,竟被那妓子骗了去,虽然现在抬进门了,但始终有损声名。”
高丹想了想:“说起来我也见到那徐家四小姐了,听说是进宫见谢惠妃的。”
徐不让的事,王后也知道:“那孩子倒是个重情的,可重情有时候也麻烦……”
高丹不太明白地望着王后,王后却不再说什么:“过段时间楚国的聘礼过来就真的把婚事提上日程了,你这孩子,平时让你多学多看,也撒娇躲懒。”
“母后!”高丹更是娇羞地往王后怀里钻。
前线终于传来战报,却不是好消息。
四国叛军没有直下江州,而是绕道淮北,与王师接于蕲城,王师匆忙应战,以劳对逸,首战不利,撤至淮南。
“臣也……看不懂”军报传来当日,高彻廷议后便宣了徐不让进宫。
徐不让布置着沙盘,有些迷惑。
江州整个就已经算易攻难守的地形,为什么叛军不直接南下而要取道吴地,正南而战也并不会轻松一些,反而有被王道然和徐当仁的军队两面夹击的危险。
“臣不是为徐当仁说话,但是这四国叛军打法毫无章程,一开始有些措手不及也是正常。战略性地收缩是兵法中常见的。”她蹙眉望着高彻。
小皇帝面上淡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着沙盘上的旗子不语。
“陛下若不放心,让臣也到前线去,保证不辱使命。”
“你是不放心你哥哥?”高彻笑着看她。
“臣的兄弟与父亲相似,战略远在臣之上,追求平稳,短时间许是不会有什么亮眼战绩。”徐不让不好给他解释,小型战役的失利决定不了大战的成败,若是让她去,她根本一开始就不会在淮北与敌军相对,叛军绕道拉长战线,要是她,一定先切断对方补给线,坐守淮南,以淮水一线为界,进攻退守都方便。徐当仁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他可能着急了,好在虽然首战不利,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损失。
“既然求稳,便不急于这一时。”苏沁送走了中书令王岂之,这家伙好一通抱怨,刚才廷议上一个劲地讽刺刘叔佟,偏偏兵部之前练兵的事务办得是有缺损,裴吾被罚在家,刘叔佟也找不到出气的。
“也不是朕着急。”高彻摆手笑道:“中书令这下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当年北线王大将军战况不利也不见他那样着急。”
提到王道然,徐不让暗暗翻了个白眼。
“毕竟齐地四国叛乱,口号是清君侧。”苏沁好像也觉得有趣,抿着嘴似笑非笑。
就是真正的正直忠臣,也不乏有被倒逼害死的,自然是谁也不愿做那晁错。
况且檄文所指是真的言有其实。
王道然那处不利,他们还能继续跑,往楚地、巴蜀,反正是站在道义的一面。而这次叛乱直指王氏前朝后宫串通,陷害王储,党同伐异等一系列罪名,退一步就是坐实罪名,为天下之害。
看两个人一派轻松,徐不让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好了,朕找你来也不是想要你立刻想出一个方案或是直接上阵讨逆,只是想听一听徐卿的想法。”高彻安慰道:“惠妃几日没见你,稍后有时间去见见她吧。”
上次她出宫后到今日都再没见谢霓裳。
她去见过卫泉,一方面是为了《云梦逢舟》的事,一方面也是去探望他。
她还以为卫泉还是会泡在酒里醉生梦死,但见到他却是清醒又冷静,好像这件事里意难平的只有她。戏中人不急,她个观戏的倒是被迷了魂。
“云泥之别,少年戏言而已,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说完书的事,她犹豫着没有先提出来,卫泉也不傻,知道她想说什么,撇着茶末说道:“我真是傻,因为你徐家人不在乎这些身份,便以为谁都不在乎了。”
卫泉的姐姐是徐不让大哥徐轩的妻,徐轩一则出生名门,二则功名在身,依旧娶了出身商贾的卫氏女。
徐家确实是不怎么在乎门第的。
可卫泉和谢霓裳怎么是戏言呢,怎么就是戏言了呢?
青梅竹马,最终是抵不过世态炎凉。
她觉得自己真是着了魔,那以后她就再没去见两人。
“哦。”她干巴巴答应道。
屋外太监来报,淑嫔送了点心来。
高彻脸上露出一瞬间的厌倦,徐不让都怀疑自己是看花了眼。不过倏尔,小皇帝马上恢复了淡然的模样,甚至唇角带了点笑意:“宣。”
淑嫔就是刘氏女,刘叔佟的亲生女儿,看着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张脸施了粉搽了腮红,一看就知精心打扮过。
进门看到还有两个外人,淑嫔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妾想着陛下忙了一早上,应是饿了,便做了点心过来,陛下用一些,也能稍稍休息一会。”
上次听说她就是来送甜汤,这次又是送甜点,手法未免有些老套,不过后宫女子,要想引起皇帝的注意,也只有那些方法罢了。
高彻朝徐不让和苏沁笑道:“二位爱卿也是凑巧,就留下一起尝尝淑嫔的点心罢。”
他话语轻松,眼睛里居然带上了些恳求。
“谢陛下隆恩。”苏沁先领了情,用手肘碰了下徐不让,她只好跟着谢恩。
淑嫔有些楞神,她只是想在高彻面前讨个好,这点心她起了大早跟着后厨做了三次才做好一小碟,那楚王世子也就罢了,另外一个是什么人啊?
于是她有些犹豫地说:“臣妾这点心怕是不够分的。”
高彻的脸变天一样冷下来,转变之快看了让人害怕。
直到这时,他才有些传说中那样喜怒无常的少年帝王模样。
淑嫔也不过半大的孩子,看他这样,马上吓得跪在地上:“是妾疏忽了。”
可她又做错什么了呢?
徐不让有些悲哀地看着她,这些女孩子在后宫中,倚赖的只是高彻的宠爱,出身、家世固然是考虑因素,可最主要是,还是皇帝的喜恶。
男人的宠爱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是那大尧高祖的元皇后,陪着高祖发迹,却敌不过富贵荣华以后的人心易变。
徐不让偷偷瞥了一眼苏沁,说起来楚国唯一异姓王的来历,还与这位元皇后有关。
苏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以为她是被高彻变脸吓到了,眼含安慰地注视着她。
“罢了。”高彻收起了冷脸,“你做事总是缺些顾虑,这点还要多向贵妃学习才是。”
淑嫔身子一僵,应了声是,便被高彻打发了下去。
“行了,朕这里也无事了,徐卿去看望惠妃吧。”
淑嫔走后,高彻才从刚才那种拘束的模样中脱身出来,软软地靠在椅子上,冲徐不让挥挥手。
去露华苑的路上,徐不让反反复复地想着高彻前后态度的变化。
从之前见都不见,到现在赐了封号,不应该是无宠的表现。可他态度还是很恶劣。
和谢霓裳说起这件事时,她有些惊讶:“陛下最近很是爱幸淑嫔呢。接着几晚不是宿在她那,就是召她侍寝。前日还赐了封号。”
既是爱幸,今日为一点小事发那么大火又是何必。
“陛下,对你如何?”想了半天,徐不让还是问道。
谢霓裳犹豫了一下,低下头:“自然是好的,只是陛下忙碌,不常来露华苑。”
来都不来,谢霓裳也不像个会来事的,这叫哪门子好?
“陛下比传说中温柔许多。”她几乎是蚊吟地说道。
至少不吓唬人就行,虽然高彻看着还年幼,但帝王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有的。
陪谢霓裳说了会话,她也出宫去了。
她好像又没变,两人话语间也依旧似从前。徐不让边走边想,也许真的是她想太多。
“见过梁王殿下。”忽然有人出声道。
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宫门口,苏沁在她斜前方朝她后方躬身行礼。
徐不让回头,正是寿宴前见过的梁王高詹。
年轻男人瘦高身材,眉眼艳丽,一身素衣尽白,确实是风流王爷的模样。
“心源,又见了。”高詹笑笑。
“正是。”苏沁也笑道:“不让,与四殿下告辞,我们还得去趟门下省。”
徐不让朝着高詹拜了一拜,便随着苏沁上了马车。
“你等我?”
“这宫里除了老虎,看来还有些苍蝇。”苏沁答非所问。
“那梁王什么时候在我背后的?”想到这她就有些头皮发麻,一路上都没注意到,梁王不叫她,一路上也没人提醒。
“这就不知道了。他母妃还在世,进出后宫也是正常。”
徐不让还以为他真有什么事,哪想马车直接回了楚王府。
“不是去门下省么。”
苏沁好笑:“我框那梁王的,你也信。”
“你框他做什么。”徐不让下车,心说其实真正的门下省官署根本就是他楚王府。
“想框就框了。”苏沁垂下眸子。
高詹那样的眼神,他身为男人哪会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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