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桐庐星月兼程,没几日,苏沁也就进了楚国。
“前面有旅店,殿下休息会么?”车夫在外面问道。
“下个驿站换马,累了换人驾车。”他说道,言语中并无休息的意思。
朴文知道他着急,示意驾车的车夫换他上。
他们将近正午时到了荆州城,刚进楚王府,就有一身甲胄的武将上前迎他。
“心儿回来了。”
“不要这样叫我。”他赶了一路,除了吃饭洗漱,都蜷在车上,甫一下地,走路还不稳,跨进门时踉跄了一下。
那人赶紧上来扶他。
“东西都备好了么。”苏沁收回手,边走边问。
“那信使就早你一天到,还差一点点。”那人见怪不怪,背着手走在他后面。
“唔,下午收拾好,连夜出发。”
吩咐了这句话,苏沁摇摇晃晃进了后院。
“他一路没睡?”那武将回头问跟进来的童桑。
“回表舅爷,一路没停赶回来。”童桑躬身答道。
这名武将是苏沁母亲淮阳公主母家莫氏的远亲,名为莫璠,虽然年纪差不多,辈分上算来,是苏沁的表舅。
“嚯,能让他那么急的事,还真少见。”莫璠背着手停在前院,看着来来往往收拾东西的下人,拍拍手道:“都快着些。”
苏沁醒来时,已经是日落月升的时候。
“这个怎么还没收好。”他随意抹了把脸,起来看见莫璠站在侧屋窗前。
“当然是要你苏大少爷过了眼才能决定成不成啊。”莫璠笑道。
苏沁打开屋门。
侧屋正中是一个很大的衣架,上面是一件火红的嫁衣。
细工苏绣的纹样,让这件嫁衣带着隐隐流光,衣袖上凤凰羽毛的纹理好像一抖就能脱衣而出,振翅高飞。
旁边的木盒里,放着一整套头面,除了金制的主体,还用上了绿松石、琥珀、珍珠、玛瑙、红宝石等材料,雍容的造型一眼就能看出其工艺复杂。
“真难得。”莫璠咂舌,“这东西就花了十几个金匠将近半年的功夫,比造间屋子还废力气。”
“这有什么呢。”苏沁关上盒子,还算满意:“这种东西不论多贵,总是有个价的。”
“是,不过‘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公主到底是天之娇女,能让你这位有情郎如此用心准备。”
苏沁嘴角的笑忽然消失,又恢复平日冷冰冰的模样:“小心收好,准备上路。”
“我又哪惹到他了。”看着苏沁走开,莫璠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军在前,迎亲的队伍在后,一行人从楚国出发,又赶回桐庐。
从他出发算起,用了差不多半个月。
看到楚国的军队,桐庐一帮子重臣贵戚才算是有了些主心骨的模样。
当年先皇南渡,先遇到的勤王部队,也是楚国的。
王后稍稍放下些心,看着跪在眼前的苏沁,带上了几分温和。
“丹儿最近一直在念你,你舟车劳顿,稍事休整后,也去见见她吧。”
“当务之急,是重回南安。”苏沁却不领情的模样:“夜长梦多,大军在此整顿一夜,明日便可北上夺回都城。”
他说的也对,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他对高丹的态度,但毕竟南安还在乱着。
就在苏沁离开几日后,一直下落不明的王岂之忽然衣衫褴褛地出现在桐庐。
王岂之一开始只是被围困宫中,因着高楼深墙,宁王一时半会还没能攻下皇宫。他乔装打扮从宫人平时传递东西出宫的密道中秘逃出宫。
其实南安西南方向大半还在孙茂发和刘叔佟手中,但他见满大街都是宁王的人,马不停蹄便跑来了桐庐。
宫中本就无主,他这一跑,人心彻底涣散,剩下的禁军和宫人们再抵挡不住,现在皇宫已被高喆占了去。
所谓一鼓作气。
入主皇宫后,高喆很快发布告书,说自己才是大尧正统,天命所归,已经铲除了王氏余孽,让南安城中残余的京师防备和禁军不要挣扎,百姓不要慌乱,只要归顺他,可以不记前仇。
这下好,不管这民心所向是真是假,至少表面上南安百姓大半归顺了他,刘叔佟见势不妙,借口要面奏高彻,扔下孙茂发也跑来桐庐。
苏沁听着奏报,垂着眼并无表示。
高彻见他亦是松了口气,等说完目前战况,挥挥手把屋中闲杂人等赶了出去。
“淑嫔有孕。”不等苏沁开口,他自己就说道。
“好。”可这一个字中一丝喜悦或是恭喜的意味都没有。
看他再懒得说一个字的模样,高彻叹气:“她当晚走的,应该已经到了宝安。”
“陛下守信,臣自然也不会失言。”
苏沁知道高彻心中不安,宽慰道。
若不是王氏一党欲念滔天,他这些把戏倒也不会推进得如此顺利,该收网了。
说是休整一夜,楚军出发时,弦月尚挂于中天。
除了少数几人,几乎没有人知道楚国的兵权一直在苏沁手上,以为这次是王后病急乱投医。
而王后想的却是,以十万兵,即使是人命硬堆上去,也可以把宁王一党打得元气大伤。随便还能削减楚国兵力,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所以第五日正午,信使急报南安城已收回,宁王率领残部正往豫州方向撤退时,几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本以为即使能进到城内,巷战也需要不少的时间,没想到他速度如此之快。
“……世子殿下从北部豫州军驻扎的地方偷袭,从北门入的城,与西南方向的孙茂发汇合以后,给宁……逆贼来了手瓮中捉鳖。”
“好!”王岂之叫到:“可怎么又让那厮逃走了去?”
“逆贼各部被打了措手不及,却还在南安城中,世子殿下是投鼠忌器,怕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到城中百姓,所以在东城门开了一个小缺口,让他们出得城去。”
“什么百姓,一群乱臣贼子……”被王后看了一眼,王岂之才闭了嘴。
他这次女装出逃,可算得上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他当然记恨导致这一切的所有人。
可当时若他不走,宫墙高深,高喆一时片刻也未必能攻进去,可惜,对王岂之这样的人来说,当自己的性命哪派只有一星半点被威胁时,都会变得无比短视,如同当年北胡南下,王道然一时不敌他就力主迁都时一样。
“好了,让他扫撒清楚,准备迎王驾回宫。”王后淡淡说道,又问:“兵部尚书呢?”
“收到这样的好消息,刘卿正要去前线督战。”高彻笑道。
王后也要笑了,战况不利时跑来桐庐,现在看着态势转变,立马就回去了,是想让人忘记他之前逃跑的举动吗?
不过她自家这个兄弟来得更是不堪,也不能说什么。
王岂之闻言,不屑道:“他督哪门子的战,之前怎么不见他如此英勇。”
宁王举事之初,刘叔佟很快得到了消息,他首先想着的居然是他的家眷屋产,分了不少兵力去保护他的宅子,而王岂之脱身时,听说自己的府第居然被烧了个片瓦不存!
又丢脸,又丢财,这口气让他怎么吞得下去!
等一行人正式从桐庐回到南安,进城后一路上尤能看见战火留下的印记。
宫中损失倒小些,毕竟当初高喆进来,也是想着这地方已经是自己的了,走时又匆忙,除了带走些细软,还没来得及大范围破坏。
安顿好各处后,一个消息传来,让王后彻彻底底放下了心。
王道然率领三万轻骑南下,不日便能赶回南安,已经与撤往豫州方向的高喆军侧翼遇上,小胜后继续南归。
听到这个消息,苏沁好像愣了一下。
“怎么又叫了王将军回来?”高彻也不解地望着王后。
看着面前两人有些措手不及的茫然,王后心中得意:“此间事起,也是因为南安守卫空虚,前线战事缓和,便先抽调部分兵力来拱卫京都。”
说白了就是不信任苏沁,留了后手。
可时间那么巧,若不是苏沁这边打得快,两边还在拉锯战的话,王道然此时归京,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可王将军归朝,前线怎么办?”
前线一时不打,不可能一直不打,他这样贸贸然回来,若是被敌军知晓,来一手偷袭问题就大了。
即使士兵再骁勇,群龙无首一如此次的南安城之战,也是败多胜少。
高后看着苏沁:“那就有劳楚国将士,为大尧镇守边关了。”
苏沁面上依旧淡然,装作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谨遵圣旨。”
王后给了他兵权,却又将这权利与他分割开来。
“当然,楚王苏睦友行之不端,面王不恭,谅其尚主有功,着令退位,楚王世子沁勤王护驾有功,封为楚王,继承大统。”
给一棒子,又给一颗糖,王后这些年大概都是这样拿捏着人心过来的。
她看了楞在一旁的高彻一眼,高彻也反应过来,叫来太监研墨,写下诏书。
苏沁再次跪下谢恩,站起来时,身形晃动了一下。
他这几日可谓衣不解带。
一来一去一月不到的时间,南安经历了如此多的事,现在高喆率领残部溃缩,高彻回到南安,却不算整件事的结束。所谓秋后算账,此次事件中牵扯到的众人需论功行赏或依律责罚。
南安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其实内里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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