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后。
长着短角浑身是鳞甲的小崽子坐在锅里,短小的前蹄抵在锅壁上,嘴巴一瘪便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哭闹:“饿…饿……”
“……闭嘴。”狐苓缓缓闭上眼,喉咙里发出无力的叹息。
他靠坐在石壁下方,低垂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脑海之中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铺盖在地面上的稻草堆被翻了个底朝天,原本只有半尺深的小洞此时也被刨出个西瓜大小的土坑。
可任凭他想破脑袋,却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出门时还是好好一颗的蛇蛋,怎么回来后就变成了个只会喊饿的小崽子。
……更何况还是只长了角的小崽子。
人间有传说蛇修炼五百年化蛟,蛟再修一千年化为龙,再修五千年渡雷劫方生角,生了角的蛇便同龙相似。
狐苓望着那对闪闪发光的金角,愁得几乎要揪坏一身狐狸毛。
上一个偷蛋被抓住的鼠妖被活扒下一身皮毛,绑在北峰之上用特质的小刀放血割肉。
一日只割一片,割完便用上好的伤药敷在伤口上。据说那倒霉的鼠妖足足熬了两百年才咽气,死后魂魄就留在北峰上,夜夜泣血哀鸣。
而他如今之计,合该是趁着尚未惊动北峰,现在便就着白石奶将这刚出壳的小崽子吃入腹中毁尸灭迹。
只是……
锅里的崽子正睁着那双未谙世事的金眸,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与蛋壳内完全不相同的世界,身上坚硬的鳞片刮过锅壁,发出尖锐的声响。
藏在袖口内的手指微微攥紧,狐苓的胸口好像裂开了个大口子,苦水咕咚咕咚的往外流。
——可这是个活生生的小崽子。
若是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蛇蛋,他吃了便吃了,可偏偏这么大个活物放在他面前……
狐苓心中五味杂陈,余光撇了眼趴在锅檐上哭的幼猫似的幼崽。
幼崽大抵真是饿着了,腹部的鳞甲都瘪下去一块,看上去甚是可怜。
狐苓抿了抿唇,僵硬的站起身。
那散发着诱人奶香的白石奶被扔进锅里,他的声线几乎没有起伏:“就这么多了,喝吧。”
小崽子赶忙探出半个头接住石盏,尖牙朝着石盏上覆着的水膜飞快一咬,淳厚的奶香味顿时从石盏内传来。
它不禁雀跃地眯起了眼,大口大口的吞咽起羊奶来,生怕狐苓反悔又将羊奶抢回去。
不到片刻,那榨干了狐苓三百功德换回来的白石奶就见了底。
一狐一崽大眼瞪小眼,小崽子嘴巴一瘪:“还饿……”
“忍着。”狐苓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用两指把幼崽提溜到眼前:“你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暂时解决了温饱的小崽子眨了眨眼,伸出两只小短手抱着狐苓,在他的脸上吧唧一口:“自然是兄长将我带回来的!”
“兄长?”狐苓心中微微一怔。
这般亲昵的称呼对他来说却陌生极了,狐三娘会将一窝内生来便体弱的幼崽统统咬死,只留下天份最高的一只。
他在金谷山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被叫过一声兄长。
小崽子眨着一对漂亮的金眸,似乎有些不解:“兄长难道不记得了?”
它布满鳞甲的尾巴晃了晃,忽然从狐苓的手里挣脱出来,四腿着地落入铁锅中,用力将自己缩成一团,用尽全力模仿成为一个蛋。
随后它突然跃起身,有模有样的学着狐苓蹑手蹑脚从地道钻出来的模样,在铁锅里这里瞧瞧,那里嗅嗅。
突然它漂亮的金瞳一亮,像是在空气中欣喜的抱起了什么,放在脸颊边上不停蹭动着。
做完这一切,小崽子砸吧了下嘴,迫不及待地将两只小蹄子趴在锅檐上。两只圆鼓鼓的眼睛弯成了一轮新月,身后的小尾巴邀功似的“啪哒、啪哒”上下拍打。
狐苓:“……”
他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连路都尚还走不稳的小崽子,方才那些动作虽然抽象,但分明是在模仿子窖里发生过的一切。
尚在蛋壳内的幼崽不可能具有灵识,更不会有能力探知外界所发生的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锅里的小崽子还在费劲的扑腾着两只小小的前蹄:“兄长,抱……”
那尾部的鳞甲看似柔软脆弱,却没成想坚硬非常,随着幼崽的动作竟敲击的铁锅砰砰作响。
狐苓心不在焉的伸手将小崽子捞了起来,幼崽身上的鳞片呈现青黑色,背脊上有一道向两侧铺开的玄色绒毛,一直蜿蜒到尾巴尖。
虽说暂时吃不了小崽子,但也总不能放任他一身鳞甲的模样,若教有心人看了去定会招惹祸端。
狐苓盯着怀中难得安静的小崽子想了半晌,忽然抬起右臂从袖口处撕下一片绸布,握住幼崽那根弱不禁风的前蹄:“抬起来。”
小崽子从嗓子里哼唧了一声,晃晃悠悠抬起前爪,绸布通灵性的顺势缠在他的鳞片上。
狐苓眯了眯眼,往白布吹了口白气,盖在青黑的鳞甲上白布应声变为层浅浅的白毛,很快顺着脊背上的黑鬓爬满了整个身体。
小崽子十分新奇的抖了抖背,刚长出来的毛发也随之左右晃动。狐苓摸了摸下巴,又从袖子上撕下块布料,接在幼崽光秃秃的尾巴上,很快一根蓬松的小尾巴便出现在了幼崽身后。
新生的幼崽大抵都差不多,狐苓将自己的狐狸毛盖在了小崽子身上后,除了那对太过耀眼的金角,倒真与刚出生的狐狸崽并无多大差异。
长了鹿角的狐狸虽怪,但也并非没有先例,毕竟狐三娘上月临盆,才诞下了一窝长着龟壳的白毛狐狸,小狐崽子刚睁眼便被守在狐府外的龟家执法长老黑着脸接走。
不同于天生妖力强盛的纯血种,混血的妖崽子往往天生孱弱,一窝混血幼崽最后能存活下来的甚至不到半数。
即使如狐苓这样侥幸存活下来的幼崽,修行上也会遇到诸多困境,有些混血种甚至根本无法正常使用妖力。
因此,在强者为尊的妖界,各族向来将出生混血种的幼崽视为一种耻辱,更不会为混血种按族中排行顺序取名。
狐苓低头嗅了嗅,小崽子身上一丝妖气都没有,这种情况大多出现在混血种身上,因为妖力太过低微故很难被察觉。
难道是蛇族和鹿家的混种?
狐苓蹙紧眉心,几乎冷笑出声。不过为了个虚无缥缈的预言,竟当真值得各家对此趋之若鹜,他那好娘亲如此,北峰蛇家竟也如此……
当真好笑至极,连修出人形都需渡三道雷劫的混血种,谈何来的功德圆满位列仙班?
锅内的小崽子刚刚出壳便胡闹了一通,此时早就没有了之前的活力,恹恹的趴在在狐苓的怀里,头朝前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狐苓慢慢深吸了口气,指爪紧握,在掌心留下一条不浅的暗红印记。
罢了,虽说血脉不纯,只要是北峰的种,就足以替他洗髓改命。
一千年大限将至,至那时,数十道天雷同时降落,从没有混血种能安然无恙的渡过千年大关。
他上北峰,窃蛇蛋,也不过是想借北峰啼蛇之力,在这世间多苟活些时日,何错之有?要怪也只能怪这天地不仁,怪那天道不公!
狐苓望着熟睡的幼崽,幽暗的绿眸之中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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