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天光微明,地灵洞的妖也渐渐多了起来。
短短几日间发生接二连三的大事,一众年纪不大的小辈们也早便没了修行的心思。
高门望族的子弟进门时普遍挂着两只大大的熊猫眼,想是被昨夜的事折腾的不轻。
一进洞门,便看见地灵洞一对卧龙凤雏端坐于瀑布前。龟家那位祖宗哈欠连天,手中还搓揉着一只挣扎不已的白团子。
“咔哒——”小辈们张大了嘴,今早上刚刚接上的下巴不幸又掉到了下来。
……
一个时辰后,洞里才真正热闹起来。
几个熟识的小辈凑在一起热切的讨论着昨夜的异象,每一张稚嫩的脸上都红扑扑的,好似一堆熟透的桃子。
而就在洞内热火朝天之时,从洞口忽然传来几声嫌恶的嗤笑。
众妖闻声望去,只见一道欣长的身影,大摇大摆的领着一帮小弟走进了山洞中。
石榴籽样的小眼睛上下一翻,那人这才慢条斯理开口:“今儿可真是热闹,这老的还没走,又来了个小的。”
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数十道目光同一时间投向了瀑布前那一青两白的三道身影。
听见黄四郎那嘴公鸭嗓,龟金金登时一个鲤鱼打挺便坐直了身子。
他这一早上的鬼火正愁没个地方发泄,还真是打瞌睡这黄四郎就上赶着给他送枕头。
“我道是谁敢扰你龟爷爷的清净,原来是打南边来的骚皮子。”他从鼻孔里冷笑了一声。
狐双夜被他揪着后颈上的白毛拎在手里,此时也呲着一嘴奶牙面露凶色,朝着黄四郎发出威胁的呜噜声。
南峰上的黄鼠狼,祖上化神失败叫山下的猎户捡去扒了皮,挂在集市上叫卖。
族中子辈听闻此事,竟将那猎户一家四□□生生落了皮。此举第二日便引来天谴,惊雷足足削去了南峰半个山头,也正是从此黄鼠狼一族最恨被人叫作黄皮子。
果然,听闻此言的黄四郎眼中凶光骤现,双手黑甲暴起,暴喝道:“龟老九,你我两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了这么个杂贱种,难道真要与我黄家作对不成?”
“……够了。”一旁打坐的狐苓缓缓睁开了眼,薄唇轻抿,不赞同的望向龟金金:“龟兄,近来不比寻常,莫要生出事端。”
“哦?我倒要看看,一个小小黄家能掀出什么浪来。”
奶团子眼见有人撑腰,顿时狐假龟威的从龟金金手里跳了出去,高弓起背毛,朝着黄四郎嗷嗷叫唤。
“小小黄家?”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黄家一行妖彼此相互看了一眼,突然捧腹大笑不止。
黄四郎揉着肚子,指尖拭去眼角笑出的泪,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龟老九,昨夜有惊雷自我南峰而下,你可知那是谁家的雷?”
此语一出,举坐皆惊。
昨夜那雷劈的十分古怪,看方位落在了东峰和南峰交界处,这种地界住的都是些杂血统的妖精,无一能活过千岁雷劫。
所以要非说是南峰落下的雷,其实也不无道理。
昨夜各峰灯火不熄,就是为了能先人一步探明是哪家的祖宗飞升,好投其喜好备下重礼登门拜谒。
众妖本对这事将信将疑,但见那平日里欺软怕硬的黄家子弟,一个个腰杆子挺得笔直,端得是嚣张跋扈到了极点。
为首的黄四郎更是恨不得把鼻孔怼到龟家大尊大神的脸上去,如此架势也不由令众妖心中犯起了嘀咕。
何况黄家的确有位祖宗,唤作黄老妖,常喜在人间走动,靠走些歪门邪道也算颇有些道行。但若说此妖修得大成能使北峰钟鸣,却又着实勉强了些。
“难不成那雷还能瞎了眼,歪到你黄家去?”龟金金白眼几乎要与瀑布外被劈成两段的歪脖子树齐飞,唾沫横飞骂道:
“那黄老妖算个什么东西,整日在莺儿花寨里琢磨些采阴补阳之道——若连他都能飞升大成,你龟爷爷早成了那大罗真仙了!”
“你!”黄四郎气急,周身赤火骤暴起数尺,四条黄橙橙的大尾巴冲破衣摆而出抵在洞壁上:“此一时,彼一时,龟老九你未免欺妖太甚!”
“我呸!别以为龟爷爷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算盘,不成气候的东西居然也妄想与北峰相提并论!”龟金金显然不吃他这套,脸上龟纹骤显,瞳孔缩至黄豆大小。
他的嘴角向后慢慢延至耳根,这是龟家化形前的征兆。
黄四郎气势虽蛮横,却也不愿意真跟龟家这混世魔王对上,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却也只能瞠着通红着眼将四根尾巴压了回去。
看见黄四郎这副吃瘪的孙子模样,地灵洞里悉悉索索传来捂着嘴的低笑,就连狐苓也不由的扬了扬嘴角。
地上的小崽子晃了晃脑袋,见龟金金一副舌灿莲花游刃有余的架势,便迈开小短腿跑回了狐苓身边。
它吃力的抓住垂在地上的袖口爬到他怀中,用小奶角轻蹭着狐苓的下巴试图讨宠邀功。
狐苓仗着龟家出了口恶气,整只狐狸容光焕发通体舒畅,藏在宽大衣袍下的大尾巴止不住的摇。
此时见着小家伙嘤嘤过来讨赏,他便随手从袖口中取了粒白石奶丸,丢进了小家伙嘴里。
小崽子喜滋滋用舌头卷住奶丸,香甜浓郁的奶香顿时充斥整个口腔。它不禁眼睛一眯,讨好的翻了个身将最柔软的腹部送到狐苓手下。
龟金金这话虽然难听,可落在众妖耳朵里却着实有些道理。
采阴补阳本就是邪门歪道,于修成正果无半分益处,不过是黄老妖不甘止步于此,想拖着一把老骨头再苟延残喘几年罢了。
但若说此法可助脱胎换骨,位列仙班,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毕竟天道也不是瞎子,六六三十六道天雷劈下来,任凭你是黄老妖还是黄老仙,非都得消下半条命去。
黄四郎被当众奚落了一番,一口尖牙死死咬紧,面子上颇为挂不住。
冒名顶下雷劫的事本就是他二叔想出的馊主意,黄家虽占据南峰主位,可这些年的确是渐显疲态,全靠着拉亲带故与甘口鼠一族沾亲,才勉强保住了八大家之一的地位。
那鼠族自持子辈众多,在金谷山上消息最是灵通。昨日四峰的灯火明了一宿,鼠家的耳朵便在各家墙根下听了一宿。
说来这事也奇怪,鼠家听来听去,金谷山一百零八脉妖精,结果竟无一家认下这非同寻常的雷劫。
黄二叔从鼠家听来这事,暗地里便动起了歪心思——兴许那渡劫的大妖根本不是金谷山上的妖精,不过是引着雷劫恰巧路过此地。
既然如此,那便不如由黄家将此事抢先认下来。
这雷真真假假又如何说的清,只要那雷主人不出面,这金谷山上众妖就必然对黄家有所忌惮。
即使事情败露,也正如黄二叔所说:“这是黄家一次绝佳的机会。”
敛下眼眸,黄四郎哼笑一声,尾巴一抖便收了回去:“那就不如请龟兄回家仔细问问,再做决断。”
说罢,他抬手对着身后的小弟摆了摆:“都回峰去,老太爷有令,自今夜起要在南峰摆七日送仙席,庆贺老祖飞升——届时,欢迎各位驾临我南峰黄家送贺。”
黄家的子弟一个二个将胸脯挺的高高的,一声“是”字响彻洞道,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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