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的送神宴规模不小,来客除了蹭酒水的半妖们,其他都是各族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庄内满挂仙旗,琼浆玉液顺着玉壁自高出倾泻而下,洒落在碧玺雕成的莲花池内,酒香肆溢,宾客手中杯酒不停,阿谀奉承之音此起彼伏。
半妖们大都识趣,不会去酒桌上讨贵人晦气,三三两两的拿些吃食,便寻个角落逍遥快活去了。
狐苓到的时候,西南角的火炉旁已经围坐了一群半妖,正叽叽喳喳闹的火热。
其中一个豹脸小妖去抓桌上棒骨时偶然抬头间偶然瞥见站在门口的狐苓,咣当一声手中骨头砸落在桌上。
其他妖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间原本热闹的桌上众妖都像见了鬼一般神态各异。
坐在主位上的那位剑眉星目,棱角坚毅,眼下有三条黑纹,白袍上披了件敞口虎毛坎肩。
见狐苓进来也只是掀起眼皮看了眼,伸手抓了块生肉丢到了火炉上,鲜嫩的羊腹肉与铁板相接,吱啦吱啦的直冒油。
“九哥。”狐苓熟稔的招呼道,无视其他妖诧异的目光,大步往炉边走去。
男人应了声“嗯”,看向狐苓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他锋利的指甲在肉排上轻轻一划,便将肉排分成了齐整的两块。
眼前这个唤作九哥的男人,是半妖中当之无愧的老大,为妖仗义颇有侠士风格,可他其实并非是半妖。
九哥全名虎幺九,属于虎族正统的第四脉,只可惜他娘出身低微,只是个山下的野妖精。
他爹将他抱回来的时候说他娘寿元已尽死在了外面,族里的长老认定他生母血脉低微,本不该给他冠本家字辈,奈何他爹在此事上半步不退。
就这般鸡飞狗跳的闹了数日,折合来折合最终给他取了幺九二字,也算是在族中有了一席之地。
可即便如此,九哥在虎族中的地位依旧甚为尴尬。久而久之,他便与同样处于边缘地带的半妖们交好,做起了半妖的老大。
小崽子毕竟才破壳不久,上山路途中便撑不住,咬着狐苓的衣领昏睡了过去。
此时他迷迷糊糊感觉一股子香气小钩子一样在鼻子前晃,顿时一个机灵清醒过来,从狐苓胸前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九哥将烤好的肉排推到狐苓面前,深邃的目光不由落在他怀中那对明晃晃的金角上。
“鹿家的种?”
“嗯。”狐苓含含糊糊应了声,他将肉排撕成小块塞进狐双夜大张的嘴里,意有所指的说道:“三娘不管,我这个做兄长的总不能也不管。”
狐双夜大概是真饿急了,张口便囫囵吞枣的便把一整块肉吞了进去,鲜红的肉汁顺着嘴角留下来,又被舌头一卷吸了个干干净净。
“双夜还饿。”
没吃饱的幼崽吸着鼻子,意犹未尽的凑上去用脑袋蹭了蹭狐苓的脖颈,金瞳直勾勾的盯着剩下的肉排。
总归是吃黄家的,狐苓也难得的慷慨了一回,从肉排上又剔了几大块嫩肉,尽数喂给了饥肠辘辘的幼崽。
还没等喂饱幼崽,右前方便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嗤笑:“娇气!”
狐苓不用抬头都知道这话出自谁口,懒洋洋的回击道:“蟆兄今日也在,想来是身上的伤已无碍了。”
四周传来悉悉索索的笑声。
□□家法力低微,族中子弟遇到厉害些的半妖都不敢正面与其相持,也正因不受正统妖族的待见,门下子弟竟沦落到与半妖出入同行的地步。
席间坐的蟆妖唤作揭摩,背上的伤正是自己亲弟弟的杰作,若非有法宝护体,他还险些丢了性命,倒也成了山上的一大笑话。
狐双夜左右看了看,见席间众人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心中便对形式了然。
当即翻了身,两只小蹄子立马环上了狐苓的脖颈,哼哼唧唧的要让狐苓给他找场子。
“不愧是狐家的小少爷,这张嘴伶俐的很。”蟆妖失了面子却又不便在黄家酒宴上发作,一时怒火攻心口不择言道:
“就是不知道狐少爷过千年大关的时候,还能否如今日这般潇洒。”
此话一出,席上的空气霎那凝滞,在座众妖脸上都闪过一丝怒意。
九哥也不由冷下脸,咣当一声撂了酒杯。
千年大关,乃是每个半妖最不愿谈及却又时时刻刻悬在心头上的一根刺,就像判官手中的生死簿,明明确确告诉你还剩几年的阳寿。
它只给你两路选,或放浪形骸痛痛快快去活上千年,然后泰然赴死。
或同狐苓此类,起早贪黑刻苦修炼,寄希望于有一日能求仙问道,最终大抵是和无数的走上这条路的前辈一样,死在求生的道路上。
千年雷劫本是蟆妖们唯一能压过半妖的地方,这话若放在平时他是万万不会当着半妖们的面说出口的。
可此时他酒劲未消,又被狐苓气昏了头脑,这才嘴下一时没了把门,待九哥撂了酒杯,他才后知后觉的惊出身冷汗来。
“各位,我方才只是……”他正急着想道歉,一抬头剩下的话却卡在喉咙中。
只见坐在对面的狐苓神色如常,他慢悠悠给怀中的崽子喂了块肉。
对上蟆妖诧异的目光,他勾了勾唇角,轻抚着怀中幼崽毛茸茸的脑袋,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来。
“愣着干什么?”
见蟆妖半晌没动静,九哥半身化作虎形,一掌拍在炉子上:“难道还等着老子来替你道歉?”
蟆妖终于回了神,忙不迭陪笑着向众妖道歉,又抬手连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
他身后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崩裂开来,湿润粘稠的液体浸透了整个后背。
即便是这样,方才还热闹的饭桌也冷淡了不少。
蟆妖两侧很快便空出了一人宽的间隙,在紧凑的火炉边上显得十分尴尬。
炉上的烤肉发出“滋、滋”的声响。
狐双夜连着吃了几块肉排,此时腹部已然隆起了一个弧度。
他打着小饱嗝,慢悠悠的想爬回狐苓胸前,可那上半身钻了进去,下半身却被鼓出来的肚子拦在了外面,任凭他后蹄怎么蹬踹也进不去,只得憋着气退了出来,将两只前蹄搭在狐苓肩头嗷嗷叫唤。
狐苓看着好笑,故意又切了块肉送到他嘴边:“再吃一块?”
狐双夜大尾巴一甩,将狐苓的手顶到一边,显然还在因为狐苓不变大衣领放他进去而闹情绪。
“苓弟,你对他的确太过娇惯了。”九哥不赞同的目光落在狐苓的身上。
狐苓不置可否,他慢慢凑近幼崽的耳朵,声音又轻又缓:“的确娇气。”
狐双夜的金瞳顿时眯成了一条线,它飞快从狐苓身上跳了下来,踏着众妖的大腿一路跑过。
在火炉旁选了个离狐苓最远的地方,它拿圆滚滚的屁股冲着狐苓,抱着前腿闷闷生气。
众妖被他别扭的模样逗笑,酒桌上的气氛一时又缓和下来。
换了位置,空气中那股勾人的香气没有半分消减,反而越来越浓烈起来。
即使此时肚子已经吃的圆滚滚,闻见这香气狐双夜还是很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眼睛不住的朝香气传来的方向瞟。
这香气像是从屋外传来的,混杂了许多味道,像是将几味草药混在了一起,透着一股甘甜的清香。
尤其是其中一股酸甜味尤为浓厚,馋的他不停的吞咽口水,随即饱胀的肚子竟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声。
幼崽的尾巴骤然僵硬成一条直线。
“噗。”站在九哥身后的黄衣侍女忍俊不禁,捂着嘴轻笑出声:“小家伙还没吃饱呢。”
九哥也有些意外。
即便是胃口巨大的虎族,这般大小的幼崽能吃下这么多肉排已实属不易,原本以为只是饿极了贪嘴,到了晚上必定要受一番积食的苦楚。
而这只半妖崽子足足吃了足有小半只羊的分量,此时竟像是还未饱腹,的确怪异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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