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阳以东百里,有一山曰羽山,山下多水,而山上多雨,山间少生草木,丛中常见毒虫蝮蛇之类。
多了陆遂攸这个凡人,本就一日的脚程,却叫三“人”走走停停数日才赶到羽山脚下。
狐苓和江莲心一左一右将陆遂攸护在中间,山势不平,鲜有人迹,枯木丛中又常藏有蝮蛇出没,陆遂攸这□□凡胎若挨上一口,不出七步必将毙命。
顺着沙石路往上,站在山腰高处,便可看见天坑下藏着一个石洞,洞上方都是嶙峋的凸石,石头的夹缝中生长着枯黄的野草,洞口被郁郁苍苍的林木挡去了大半,哪怕站在对面的山腰上,都能感受洞内吐息出的磅礴寒气。
“真是一方宝地。”狐苓细嗅着那仿佛也那结出冰霜的空气,胸中不由舒畅起来。
麒麟血乃天地至宝,又冗杂了万年灵芝的火气,当他炼化吸收之时,则必将引来千年天雷。
这也是他必须找到蕴藏寒气的洞府的原因——天水与天火相交之时能将产生足以抗衡天雷的能量,借助这股反冲的力量与天雷抗衡,便能保他性命无忧。
江莲心不放心的扯着他的袖口,胸前好似压了块大石头沉闷闷的:“郎君万事一定要小心,莲心就守在门口,若有事你便大声唤我进来!”
狐苓安抚的摩挲她的头顶,心中似有股热流:“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陆遂攸抱着琵琶站在二人身后,他担忧的目光紧紧黏在狐苓身上,伸手毫不犹豫的将脖颈上带得发白的红绳解了下来。
那红绳下方坠着一尊青绿色的佛像,佛像上方的平安结已经磨起了疙瘩,一看便是常年贴身佩戴之物。
“可否请公子戴上此物?”他手心里冒着细汗,局促的将玉佩塞进狐苓手中,嘴唇蠕动着:“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能挡灾。”
“既是你娘的遗物,你便更该收好。”狐苓垂着眸子,不动声色的将玉佩在手中转了个圈,又放回了他手心。
“不…”陆遂攸的脸色变得煞白,他无法抑制住内心中不安的情绪,只感觉眼前有几分恍惚。
“请公子一定要戴上此物。”他焦急的抓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这是生我时我娘从庙里求来的,定能保佑公子平安无事!”
他说不出现下是怎个心情,就好像半条腿都悬出悬崖外,摇摇欲坠。又好像眼里好像进了沙子,模糊又通红,只剩下狐苓的容貌是清晰的,哪怕是根头发丝都能深深刻进他的脑海。
——倒是个忠心的。狐苓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担忧与焦虑,不由在心中道。
他妥协的将那青玉佛接过,在陆遂攸期许的目光中,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慢吞吞将那佛像戴在了脖子上。
即使红绳早已褪了色,只剩下近乎发白的淡红,但压在那如上好羊脂玉的肌肤上,那红痕却还是有几分扎眼,有种隐秘的美感。
陆遂攸只多看了一眼,耳尖上就腾的烧了起来。
直到狐苓划出原型,巨大的白色狐狸占据了他整个视野,他好像失去多时的心跳声才又一次、剧烈的跳动起来。
狐狸轻巧的从高处跃了下去,四条尾巴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晃动,勾腰抬爪无不优雅从容,仿佛掌控无上力量的强者,忍不住叫人对他顶礼膜拜。
陆遂攸近乎痴迷的看着这一幕。
那个人本就该像这样矗立在遥不可及的神坛之上,只需轻描淡写的一眼,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将所有的一切都双手奉上。
狐狸很快来到了洞门口,这里的寒气更盛,就连树叶上都挂着冰棱,刺骨的寒意好像顺着结冰的土地,从脚底蹿上了来。哪怕他此时体内有麒麟心头血护住心脉,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石洞处于天坑的地势,洞外又长满了高树,即使在日头正盛的白日,阳光也很难照进洞内。
狐苓幻化回人形,用手拨开繁茂的枝杈,终于走到了洞口。
洞壁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霜,他两鬓的碎发被洞内吹出的寒气扬起,再往里走了几步,领口便结出细小的冰碴。
他思索了下,往自己肩头下了道火术,黄橙的火苗驱散了几分寒意,让他得以继续向深处进发。
走了约一炷香,前方出现两条岔路,地面也结起了厚冰层,狐苓肩头的火苗也在被寒风吹的七扭八斜。
岔路前方有一处足以容纳一人的方台,应当是在此处修行的前辈开凿出的,上面的蒲垫已经被冰雪冻住,难以挪动分毫。
狐苓也不挑剔,飞身坐上冰蒲垫,便在左右身侧撑开一方结界。
随即他小心开始牵引心口的麒麟血,那股滚烫的暖流从心头流往每条经脉,万年灵芝所携带的烈火之力非寻常精怪所能承受,一经放出便以澎湃之势冲击着他枯萎大半的经脉。他的额头上几乎立刻便沁出细细的汗水,搭在膝上的手指猛地抓紧衣袍,浑身好似都在燃烧,可手脚却冰碴似的凉。
他痛苦的仰起头,露出纤长又脆弱的脖颈,眼睛使劲闭着,下唇被挤进了门牙内,从牙缝中渗出鲜血来。
困在剧痛之中的狐苓没注意到,金色的光斑渐渐从他心脏的位置亮了起来,随即以非常强势而迅猛的姿态覆盖他身体上每条鼓起的经脉。
恍惚间,他仿佛感觉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一股温和的气息从心脏慢慢在身体内游走着,安抚过每一条受损的经脉。
他的鼻尖好像闻到了山川河流的气息,那种原始的、狂野的、不加任何修饰的自然气息,裹挟着他越过无数山脉,再跳进清凉的河水中,浇灭了他身体里那无处发泄的燥热。
他的小指微微抬起,交叠在一起的金色图纹渐渐清晰起来,逐步汇成繁杂的棱形图腾,世间百态都包罗其中演化。
他在冰冷的河水中不断下沉,最终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那带着强烈侵占欲望的气息紧紧贴了上来,令他战栗的湿热从后颈游走到耳畔,尖牙猛地咬住他的耳垂,腥热的液体顺着下颚流了下来。
“兄长当真是无情。”身后的声音犹如冰冷的蛇信,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狐苓浑身一震,猛地挣扎起来,冰冷的河水倒灌入他口中,胸腔的空气一点点被挤了出去。
他清晰的感觉到一只手顺着他的额角滑过,随即愤怒的扯下他脖上系得红绳,重重砸碎在石壁上。
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青佛裂成了数片。与此同时,箍在他胸口的手臂越发收紧,几乎要生生勒断他的肋骨。
“我道兄长缘何要将我赶走,原来是为了这个。”
那咬牙切齿的声音恍若地狱爬上来的阎罗,简直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随着那道冰冷的声音,五脏六腑内的灼烧感顿时归位,狐苓战栗了一下,闷哼着往身后的怀抱里缩了几分。
似乎被他下意识寻求庇护的行为取悦,那逼人的灼热感又淡了下去,夹着丹桂香的空气涌入他的口鼻。
粗重的喘息声环绕在他的耳畔,他能感受到背后的炙热的胸膛在剧烈起伏,似乎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湿漉漉的头发蹭着狐苓的耳廓,让他有些不适的偏过了头。
背后的声音一反方才的凶神恶煞,反而委屈的在他耳畔呢喃:“兄长怎能不要我了…”
“我何时不要你?”狐苓绷直着背,压抑着吼间的低喘道。
他垂下眼眸,悄悄用灵识向身后的气息探去,很明显那只是本体所分出的一缕神魂,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外强中干。
狐苓稳了稳心神,不再去深究此刻究竟是庆幸或亦惋惜。
如果他没猜错,小崽子的本体现在应尚未清醒,所以只分出这般羸弱的一缕神魂将他拖入幻境。
难怪还记得他——原来是尚未饮下忘情。
身后传来一声不满的哼声,束缚在他腰上手却还是诚实的放松了几分,不安分的摩挲着他的腰腹。
尖牙又抵上了他后颈,湿热的舌尖不停舔舐咬弄那快要渗出血的皮肤。
覆上腰间那双作恶的手,狐苓垂下眸子,慢慢将手指穿插进那人的指缝间,叩住那筋骨分明的手背。
狐双夜果然怔愣在原地,他下意识的抿过下唇,喉结上下拨动了几下。
趁着他分神之际,狐苓眸光暗光波涌。与此同时,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飞快捏成诀,口中念动静心咒。
霎时间数道白光从他身体内抽出,河水的凉意随着咒声快速退去,耳边肃肃的风声呼啸,伴随着狐双夜渐行渐远的无能的怒吼声……
下一秒,狐苓结着冰霜的睫毛上下颤动,缓缓睁开了幽绿的瞳孔。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