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远处的沉闷的狼嚎和山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周围静悄悄的,暮色里的枫叶谷总是环绕着一层诡谲的雾瘴,浓雾中不时会传来凄苦的哭喊声,就像是被困在沼泽中的亡魂在苦苦哀求救赎。
怕再次刺激到小怪物,狐苓将手收了回来,又将铺排在草上的衣服捡起,用干净的里面在背篓的另一侧堆起一个小窝。
小怪物通红的鼻头上下抽动了几下,慢慢爬起来钻进了衣服中,用两只小奶牙将衣服拉上来盖住身体。
对上狐苓带笑意的眸子,小怪物脊背一僵,随即又愤愤的用衣服盖住了头,急促的气息不停将薄薄的外衫吹出一个小鼓包。
兴许是曾经被母兽抛弃的缘故,小家伙对他的警惕心非常的重,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明的愤怒。
这样的目光狐苓早便司空见惯,金谷山上数以千计朝不保夕的半妖,时时刻刻都活在这般对明天的恐惧中。他们讽刺的一生开局在又脏又臭的泥潭,一辈子所追寻的事情,就是如何从泥潭里艰难地站起来。
狐苓将背篓上的蓝布遮盖上,搁着竹子编制的箩筐下了一道咒术用以维持里面的温度。小家伙现在的身体太过虚弱,恐怕只能回去尝试先给它喂一点肉汤,等其缓过来劲才能再寻奶水来喂。
屋头还剩两只山上捉来的山鸡,都是漫山遍野跑的走地鸡,肉质紧致,味道鲜美,他今早出门前便交代江莲心炖在炉子上,倒是便宜了这小家伙。
“想跟我回去吗?”他把脸靠近竹笼的缝隙,在筐缘上轻轻敲了敲。
箩筐里的小怪物沉默了一会,从衣服底下传来一声别扭的嗷呜,随即又是一阵刺耳的划抓竹筐的声音。
狐苓微微一哂,将竹篓背上轻快的朝枫叶谷中走去,雾气在他的身后越来越浓,白茫茫中低低传出凄咽的哭泣声。
藏在浓雾中的枫华谷一片漆黑寂静,唯独在谷底正央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两盏通红的灯笼高高挂在屋檐上,在黑夜中如同两对幽深的招子。
“郎君!”听见门外的声音,竹门被咯吱一下推开,穿着红裙的少女手中拿着锅盖小跑出来,眼睛好奇的往狐苓身后的背篓中望:“抓到那只小怪物了吗?”
背篓中抓挠竹篓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又大了起来,伴随着愤怒的嗷呜声,根本不像个饿得只剩皮骨的幼崽所能发出的,狐苓想它应该是被江莲心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着了。
“抓到了。”狐苓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将背上的背篓解下来放在地上,把上方的蓝布小心的揭开一个口:“可问到了它是个什么东西?”
“臭王八说叫‘孟极’,山上到处都是,也说不清是哪家丢的,兴许是染了什么病呢。”江莲心趴在竹篓边上往里望,只见竹篓底部的衣服里凸起了一块,像老鼠一样的尾巴露在衣衫外烦躁得上下拍打。
——原来是孟极。
狐苓点点头,看着小怪物倦倦的缩在衣服里,又问:“汤炖好了吗?”
“午时便炖好了,我现在就去端来。”江莲心转头就提着裙子往厨屋里跑去,一阵叮叮咚咚后便捧着巴掌大的瓷碗跑了出来。
瓷碗里装着黄澄澄的鸡汤,上方冒着缕缕白烟,光闻到味道口中的唾液就不停的分泌,几乎能立马联想到那浓稠的鸡汤流过唇齿的滋味。
狐苓隔着外衫,小心的将小家伙从竹篓内抱了出来,他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只剩下一道刺眼的红痕。
江莲心此时才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额头上生着莲花样的黑纹,身上的白毛一块秃一块疏,两只圆形的耳朵立在脑袋上,两只眼睛可怜巴巴垂着。
“……”她轻轻皱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可她总觉得这小家伙身上总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碗。”在她怔愣之际,狐苓已经抱着那只孟极坐在了太师椅上,抬起头奇怪的瞥了她一眼。
江莲心连忙甩甩脑袋,将手中的汤碗递了过去。
看着狐苓将汤碗中的鸡汤一点点的喂到小家伙口中,那小家伙虽还是副倦怠的模样,而精神显然好了许多,也不似方才那般狼狈,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新环境,她心中不安的感觉才渐渐退去。
也是——郎君都说了,那麒麟早就喝下了忘情酒,前尘往事都忘了个干净,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真是她魔怔了!
孟极喝了大半碗的鸡汤,体力恢复了不少,两只前爪搭在狐苓的肩头,虚弱的嗷呜叫了几声。
“它娘可真狠心,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随意抛弃。”江莲心望着小家伙后背上清晰可见的脊骨线,抿了抿唇,不禁更是愤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狐苓平淡道:“天底下并非所有的母亲都值得被称呼为娘。”
有些孩子生来便是不幸,只是被当作母亲生命的延续而存在,一旦孩子脱离了母亲既定的轨迹生长,被会被这个给与他生命的女人判下不可饶恕的重罪。
江莲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接过狐苓递来的空碗,转身又走进了厨房。
厨房的珠帘被掀起,石子相撞发出哒哒的响声,小家伙扭过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出。
谁也不曾注意到,他幽暗的眸底不知何时,竟慢慢浮现出一朵盛放的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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