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市以鸡鸣为信,自卯时起,每隔半个时辰雄鸡鸣叫一声,五声鸡鸣后妖市便会正式关闭,直到九九八十一日后方会再次开启。
三声鸡鸣后,整条南街渐渐苏醒了过来,花街柳巷都早早将大门打开,方便留宿的客人离去。
狐苓按着发胀的太阳穴,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远远近近倒水的声音不绝于耳,噼里啪啦打在楼下的青石板路上。
这是南街花柳地特有的规矩,留宿了客人的房间次日清晨都从窗口往外泼一盆清水,以示昨夜只是露水情缘,离开此地双方即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再有多余瓜葛。
朱色杜鹃绸被铺满了整张床榻,靠外的一侧被掀开了一个角,隐约有被睡躺过的痕迹,空气中残留着几缕淡淡的桂花香气,趴在床尾的孟极崽子尚在沉睡,埋在皮毛里的毛脑袋低低打着小呼噜。
“吱嘎——”木门被人小心的推开。
狐苓掀起眼皮,不由微微一怔。
只见竹箐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个铜盆,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屋内。
他今日已脱下了昨日那件玄衣,换了件不伦不类的草青坎肩,脸上还东一道西一道的挂着泥痕,看起来就像株丧头耷脑的小草,又可怜又滑稽。
看见狐苓靠坐在床头,他端着铜盆的手骤然一抖,盆中的清水淅淅沥沥的泼洒在地上。
“大人…您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头低低垂着,不敢多去看狐苓一眼。
狐苓借着宽大的袖口挡去唇边的笑意,轻轻咳嗽了一声:“怎么这副打扮?”
“我……”竹箐张了张嘴,哽咽半天才红着眼眶,咬紧下唇低声说道:“是楼里的规矩…初次侍奉后都是这副打扮。”
狐苓不清楚这花街的规矩,难免有几分新鲜,看着竹箐笨手笨脚的将铜盆内的清水从窗口泼洒下。
随着清水哗哗落地的声响,窗边紫檀花架上的陶土盆中慢慢绽开了一朵紫黑色的菊花,花瓣上沾着晶莹的露珠,随着清晨的凉风茎叶缓缓颤动。
竹箐慢吞吞的将铜盆放在八角桌上,又从一侧的木施上取下白色的罩衫,低着头走到床前:“竹箐服侍大人更衣。”
狐苓这才留意到自己身上的外衫不知何时已经褪去,此时正被竹箐抱在怀中。
想起昨晚醉酒干出的荒唐事,即使没有突破底线,却也足以让清醒后的狐苓后悔不已。
“我自己来吧。”他从竹箐的手中接过外衫,解开胸口的结扣草草披上,动作之间有几分狼狈。
竹箐走到洗濯架上,为他端来洗沐的清水,银盆边缘挂着白巾,整整齐齐的放在雕花檀木托盘上。
他将手中的托盘递到狐苓的面前,眼神有几分闪烁,有意识地让托盘微微倾斜,银盆慢慢向他的方向滑动了几分。
两道湿润的水痕在托盘上缓缓显现——
“防亲。”
狐苓取湿布的动作微顿,怔愣了片刻,修长的手指按在银盆边缘,半天没有动作。
——防亲。
单从字面来看,应当是想让他多加提防身边亲近之人。
可与他同行来到妖市的,除了现下还在呼呼大睡的孟极崽子,就只剩下昨夜同样酒醉的江莲心,还是说这个“亲”实则根本不在明处……
狐苓盯着那两道慢慢干涸的水痕,心中不断下沉,眉心也不由蹙起。
确保狐苓看清后,竹箐便飞快操控着托盘的角度,不动声色的用银盆将半干的痕迹遮盖住,只是那双泛红的眼睛中藏满了担忧。
窗外远远的传来第四道鸡鸣声,清脆的鸣叫声慢慢划过妖市的上空,屋外的走道间由远及近不停响起闷闷的敲门声。
这是楼内特地给留宿宾客的提醒,每次的妖市都不乏有玩过头的野鸳鸯,双双被扣在妖市虚境中待上九九八十一日,在若山上也算就此一“战”成名。
狐苓匆匆用湿布擦了脸手,将昏睡的孟极捞起放在肩头,又朝着竹箐郑重的拱了拱手:“多谢,日后若有所需,只管到枫叶谷寻我。”
竹箐抿着唇,点头小声道:“也请大人…多加小心。”他飞快的眨了眨眼,眼中竟有几分酸涩。
他心中很明白,自己不过是凭借这张与那个男人有几分相似的脸蛋,才能得到眼前这位大人的垂怜。
这萤烛之火,又岂能与日月争辉?
可他远远的望着那个人,总会不由自主的幻想——幻想那高高在上的月光,也能有一日洒在自己身上。
……
屋外“咚、咚”的敲门声再此响起,伴随着江莲心那声脆生生的:“郎君,郎君。”
狐苓朝着竹箐微微颔首,扶稳肩头睡成一滩肉饼的孟极,快步朝门口走去。
房门一拉开,站在门口的江莲心立刻探头探脑的向屋内张望,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绕着屋内打了个转。
直到满意的看见屋内满脸通红的少年,以及窗台边上盛放的黑菊,她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晃了晃手上两盏熄灭的灯笼,她咯咯笑道:“郎君莫不是也乐不思蜀了?”
狐狸耳朵腾的一红,全当什么也没听见,装聋作哑的快步朝楼下走去。
就此春宵一夜,几乎将狐苓腰包里的灵石掏了个干干净净,若非江莲心那也多备了些灵石,二妖还险些在此落下了个吃白食的丑闻。
伴随着第五声鸡叫响彻天空,妖市的灯光一片又一片的灰暗下去,如同水波纹一般的结界在众妖头顶缓缓关闭,最终化作一场灰蒙蒙的下雨,汇入涓涓流淌的清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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