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沈清池几乎是被热醒的。

    他看着身上被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以及卧室紧闭的门窗,一脸惊恐。

    谁干的?!

    他昨晚睡觉前,特意把被子掀开,大半个身体都露在外面,还特意开了门和窗,想让下雨天穿堂而过的凉风把自己飕感冒,如果他发烧了,就能顺理成章地赖在沈放家。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沈清池面容扭曲了,他爬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皮肤一片清凉,别说发烧了,甚至还有点出汗。

    家里除了他就只有沈放,所以是沈放给他盖的被子……嗯……

    沈放大半夜的爬起来给他盖被子?

    沈放……盖被子……

    沈清池难以置信,一脸呆滞地爬起来洗漱,洗完脸离开房间时,开门就闻到了扑鼻的香气。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放从厨房出来,解下围裙放在一边,把刚刚煎好的鸡蛋和培根端上桌:“吃饭。”

    牛奶、核桃、围裙……沈清池心目中沈放的形象正在渐渐崩塌,又重新树立。

    沈放对于他的震惊并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地坐下来,把桌上一瓶鲜牛奶推到对方面前:“喝吧。”

    今日份的牛奶,只有一瓶,因为低温储存,瓶子上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沈清池连忙摆手:“不,不用,我昨晚喝过了——冰箱里的那瓶,我看今天过期,所以就……”

    他把牛奶推还给沈放:“这个还是你喝吧。”

    见他拒绝,沈放也不坚持,开始给自己夹三明治:“吃完饭你就走吧。”

    沈清池:“……”

    还真是一刻也不想让他多待。

    既然不想留他,又为什么要给他盖被子啊!

    计划遭到破坏的沈清池说不上是什么心情,默不作声地拿起一片面包,面包似乎是煎过了,闻起来非常香。

    他瞄了一眼沈放,完全按照他的顺序依次放上芝士片、培根、番茄片、鸡蛋以及生菜,最后再盖上一片面包。

    他还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三明治呢,也不知道原主吃过没。

    两人各自吃饭,一时无话,沈清池偷偷打量对方,看到他右手一直缠到手腕的绷带,膏药的味道比昨天更加浓烈,已经到了早饭的香味也掩盖不住的地步。

    刚才他一番动作,不论是端盘、握筷,都用的左手。

    沈放该不会是……昨晚疼得一宿没睡着,所以才半夜起来看他,顺手给他盖了个被子吧?

    如果是那样,对他的态度这么冷淡也就可以理解了,任谁被病痛折磨的时候脾气也不会好,不会愿意和本就不熟悉的人多说话。

    沈清池想着,最后试探了一下:“那个,叔叔,我……”

    沈放掀起眼皮看他。

    那双黑眸幽深,透出毫不掩饰的冷意,吓得沈清池一个哆嗦,立刻闭了嘴。

    他赶紧低下头,安安静静吃饭,再不敢多说一句话,等到早饭结束,沈放起身准备收拾桌子的时候,他才跟着起身:“叔叔,我……”

    沈放瞥向他,好像不想从他这听到任何恳求,沈清池硬着头皮道:“我是说,我帮你刷完碗再走。”

    沈放指尖一顿,沈清池顺势从他手中抽走了盘子。

    他手脚麻利地把碗筷端进厨房,开始刷碗,沈放则双手环胸倚在厨房门口,凝视着他的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开。

    沈清池刷完碗,从厨房出来时,看到沈放正坐在沙发上,拿着那瓶鲜牛奶,喉结滚动,咽下了最后一口。

    喝完牛奶,他心情似乎也跟着好了一些,把玻璃瓶放在茶几上,冲沈清池一挑下巴:“走的时候,顺便把这个放在门口的奶箱里。”

    “啊,好。”沈清池果断应下,拿起玻璃瓶,连同他昨晚喝的那个一并清洗干净。

    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对沈放道:“叔叔,那我走了?”

    “嗯,司机在外面等你。”

    沈清池看他一眼,心说居然都不送送他,好歹做个样子呢,没再说什么,抱起玻璃瓶就要出门。

    “等等。”沈放突然叫住他。

    沈清池回过头:“怎么了?”

    沈放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径直走到他身后:“拉链没拉好。”

    沈清池听到背包拉链拉上的声音,忙道:“谢谢。”

    却没留意,沈放顺势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背包侧边的口袋里。

    沈清池出了门,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最终在大门外找到一个奶箱,奶箱没锁,他把瓶子放进去,用力关好箱门,上了停在不远处的车。

    目送车辆远去之后,沈放站在窗边,舒展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身体。

    大雨已经完全停了,外面一片阳光明媚,碧空如洗,植物的叶片都被冲刷得焕然一新。

    他慢慢活动着手腕,来到昨晚沈清池住过的房间,重新整理了床铺,忽然视线一偏,看到床头的插座上居然插着一个充电器。

    沈放皱了皱眉。

    他拔下充电器,想着下次去大哥家做客的时候再还给沈清池。

    随后他打开窗户通风,一抬头,看到阳台晾着什么东西。

    一条……呃,白色的内裤。

    沈放:“……”

    他眼皮剧烈地跳起来,好悬才忍住了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回家,让某人滚回来取的冲动。

    这个沈清池……

    怎么丢三落四的!

    沈清池一上车,就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继续赖着沈放肯定是不可能了,至少现在不可能,但他又不想回沈家,想着要么干脆真的离家出走,在宾馆住个二十天,然后去学校报到。

    想到大学开学,他心里忽然一惊。

    他赶紧打开背包,从里面翻出自己的钱包,紧接着心头一凉。

    完了。

    身份证不在他身上。

    昨晚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本来要检查这些重要物品有没有带齐,却被周望延打断,然后就把这茬忘了。

    他还记得小说里周望延能顺利顶替沈清池上大学,先决条件就是拿走了沈清池的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又将他囚禁在家,让他无法联系外界,可怜的原主甚至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被家里保姆和保镖盯得死死的,不能踏出家门半步,还被收走了一切通讯工具,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只坚持了不到一年,就抑郁而死了。

    周望延其实和沈清池长得并不像,为了冒充他,特意剪了跟他一样的发型,照着沈清池的样子进行修容,一番捯饬之后,还真有点相似,加上沈清池的身份证照片是十六岁的时候拍的,和现在多少有些差别,周望延就把这个当成借口。

    以及沈父母一口咬定周望延就是沈清池,甚至花大价钱,偷偷给周望延准备了沈清池的指纹膜,通过了身份识别,学校那边居然也就糊弄过去了。

    等到“沈清池”死后,周望延彻底替代了他。

    认回周望延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除了沈家人自己,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在外界看来,沈家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儿子沈清池,并没人知道这个“沈清池”在中途换了人。

    至于那些以前见过“沈清池”,又见到冒充“沈清池”的周望延的外人,则通通降智处理,作者说发现不了破绽,那就是发现不了。

    这翻骚操作把沈清池雷得三观尽毁,原主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除了那些永远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既得利益者,甚至没人知道他死了。

    唯一一个有可能曝光这件事的沈放,还被周望延灭了口。

    想到这里,沈清池抬起头来,拉上了背包拉链。

    身份证不在他身上,录取通知书也不在,根据原主的记忆,他是把通知书放在了自己房间衣柜的一个抽屉里,那个抽屉带锁,但沈清池收拾东西时打开过,却没发现里面有通知书。

    不知道是记忆出错,还是他找得不够仔细,总之目前看来,他无论如何都得回一趟沈家了。

    身份证没了可以补办,录取通知书却不行。

    没有这个,他没法去学校报到。

    车很快开到了沈敬家门口,沈清池从车上下来,独自进了家门。

    刚一进去,就听一道尖锐的女声刀子一般插来,朱正娟愤怒的声音由远及近:“沈清池!你跑到哪儿去了?你还知道回来!”

    沈清池低着头在门口换鞋,对她的大骂充耳不闻,拎着包就往自己房间走。

    “你给我站住!”朱正娟怒气冲冲地杀到他面前,一把拽住双肩包的背带,强行把他拽回原位,指着他的鼻子劈头盖脸地骂下来,“你又给我装聋是吧?你出息了,还学会离家出走了!手机还敢关机!要不是你小叔今早上给我打电话,说你在他家,我是不是还得去警局报案啊!”

    沈清池看了她一眼,直接松开双肩包,再次抬脚往前走。

    朱正娟没想到他会直接松手,一个没拽住,双肩包“咚”一声砸在地上,而沈清池已经快步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了房门。

    原主的房间很简洁,大部分都是学习用品,有一个占满一面墙的大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类型的书。

    门外的女人疯了一样开始咚咚拍门,沈清池装听不见,先找到钥匙打开衣柜的抽屉。

    的确没有录取通知书。

    青大的录取通知书挺大一份,外皮是青色的,非常显眼,原本一打开抽屉就能看到,现在它却不见了。

    朱正娟激烈的骂声还在持续:“沈清池!你还敢锁门!你要造反是不是,这个家容不下你了?!”

    沈清池又开始在房间其他地方寻找,床头、床垫下面、写字台、书架上……甚至卫生间、阳台,全都找了一遍,就是找不到那份录取通知书。

    不在原主房间里,那只可能是被人拿走了。

    他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正在这时,他听到朱正娟喊了一声:“你给我等着!”

    沈清池从书架上拿了几本大小能夹进录取通知书的书,翻过一遍,还是什么也没有,他彻底放弃了寻找,把翻乱的东西恢复原位,紧接着,听到开门声。

    他房间的门被朱正娟用钥匙打开了。

    朱正娟气得脸色通红,大有要把他手撕了的架势,再次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什么意思?反天了是吧!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丢人丢到沈放面前去,你能耐!你跟他说什么了?说我对你不好,说我偏心周望延冷落你,是不是?是不是!”

    沈清池听到这里,终于抬起头来。

    儿子在暴雨夜离家出走一宿,面前这位母亲,首先关心的不是儿子为什么离家出走,有没有淋雨,有没有生病,而是先在意儿子给她丢了人,是不是在外人面前说了她的坏话。

    这样的母子关系,真的还有必要维持吗?

    他从进家门起第一次正眼直视了她,声音不高,有些轻飘飘的:“我说了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什么?”朱正娟愣住了,“你是我儿子,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

    “我是你儿子?”沈清池朝她歪了一下头,清秀的脸上一片澄净的单纯无辜,“在你心里,真的把我当儿子吗?”

    “你……”

    朱正娟一脸错愕,好像无法相信这种话居然是从“沈清池”嘴里说出来的,愣了好几秒,脸上的震惊转为更加猛烈的怒火,怒不可遏地抬起手,照着沈清池脸上扇来。

    “啪”的一声,她的手腕打到了对方的虎口——沈清池用力抓住她的手,生生将那个即将落下的巴掌截在半空。

    朱正娟没料到他敢回嘴,更没料到他敢反抗自己的打骂,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儿子向来乖巧听话,从不调皮捣蛋,从不发脾气,对她言听计从,她说一,沈清池绝不做二。

    可渐渐的,她发现这个儿子未免乖巧过头,几乎到了软弱可欺的地步,都说虎父无犬子,沈清池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一点没有他们沈家人的血性。

    他长得不像他们夫妻,性格也不像,外面的流言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她忍无可忍,拿着沈清池的头发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发现他真的不是他们亲生的。

    她很生气,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辛苦努力都白费了,居然在培养别人的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根本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这种软弱可欺的性格,难成大事。

    于是她恨透了他,她想让他把自己的亲儿子还回来,她再也不给他一点好脸,她骂他,骂得一次比一次难听,随后她发现,这个孩子根本不会反抗,除了露出悲伤的表情以外,连一句顶撞她的话也不会说。

    她一直以为这就是“沈清池”的全部。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她才突然觉得这个养了十八年的儿子陌生起来,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情绪。

    没有悲伤,没有委屈,只有极致的平淡,平淡到近乎冷漠。

    好像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好像对他而言,她根本不是什么“母亲”,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她气得浑身都在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指着沈清池“你”了半天,竟是你不出个所以然。

    争吵声引来了沈敬,沈敬赶紧把他们分开,又开始和稀泥:“你们这是干什么?清池,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

    沈清池:“是她先骂我的。”

    沈敬:“她骂你是她不对,我代替她向你道歉,可她毕竟是你妈,她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跟你妈妈说出这种话?”

    “她骂我一百句,您当没听见,我回嘴一句,您就出来劝架,说我不该这么对她,是吗?”沈清池直视着他的眼睛,“您好像搞错了。”

    沈敬皱眉:“什么?”

    “她不是我妈,你也不是我爸,你们没资格教训我。”沈清池轻声说,“周望延才是你们的儿子。”

    沈敬脸色骤然变了。

    这只笑面虎终于也有不笑的一天,他抬起手,手指颤抖地指着沈清池的鼻子:“孽子……孽子!你有本事说这种话,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从这个家滚出去!”

    “好啊,”沈清池巴不得他让自己滚,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慌乱,反而笑了起来,他重新将视线投向朱正娟,朝她摊开手,“不过在那之前,先把我的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还给我,好吗,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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