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宽和,你好生讲解花样、料子便是。”方管事仿佛看出她的紧张,上前看了周蝶儿一眼,轻轻在她手上一拍,示意她往前挪步。
周蝶儿默默垂头,介绍起最新的花色、花样来。
迟生一边走一边听她说,不一会儿,周蝶儿就讲完了带来做展品的料子,她还想说什么,方管事适时出声,介绍道:“大姑娘,二姑娘,染房到了。上回二姑娘说要渐变的粉色料子,已经得了,能过水十次不变色。”
“有进步,拿来我瞧瞧。”迟生示意方管事介绍,又有染房的小管事凑过来回话,周蝶儿立刻被挤出去。
迟生如今还挂在卧室墙上的旧衣服,当初就是渐变粉色,看如今看这匹料子,触感光滑、色泽明亮、微有珠光,渐变得很有层次,又不生硬,的确是一匹上等的料子。
迟生又问染色过程,试验多久才出这样一匹成品,成品多少。
方管事报了成本和报废率,迟生轻叹:“还是太靡费,得改进更简单、更省钱的方子。”
“说的是。我瞧粉色也没多好看,皂色不比这个好。”春生听了一路,也发表自己的意见。
知道,知道,小孩子总喜欢穿黑白灰,假装自己是大人;成年人拼命穿粉嫩,假装自己还没老,迟生是经历过一遍的。
“这珠光若是加到皂色上,肯定更好看。”迟生笑道。现在的珠光面料不是化纤合成,而是真正加入矿石粉尘,昂贵、奢侈、稀少。
“这个可以。”春生笑道,她是喜欢低调,可低调又奢华,谁不爱bulingbuling~
“想降成本,还是得研究染料和固色。之前让试验的棉布如何了?”迟生问。
“两位姑娘就是太体恤,大人疼爱你们,别说用些磨成粉的零碎,就是大块大块的镶在衣服上也是该的。”方管事笑道。
“若不能让大多数人都穿得起,我们两姐妹穿着又有什么意思。”迟生打断即将汹涌而来的马屁,再问:“棉布的试验如何了?”
“尚好。去年棉田涝了,收上来制成布匹的不多。这到底是京城那边来的新鲜东西,织娘们还没摸透它的性子。”
迟生笑笑,不置可否,让方管事带她去看染好的棉布。至于把锅扣到织房身上,别慌,她会一个一个看过来。
棉布更易着色,但这这玩意儿是太/祖大力推广才逐渐进入中原人的眼中,他们西南偏僻之地,听得多、见得少,若不是迟生对这东西感兴趣,做织造的这些人还是喜欢葛麻丝,甚至是怎么也处理不干净臭味的毛织品。
可是啊,葛麻丝棉、葛麻丝棉,迟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固定搭配,不把亲肤、耐用的棉布弄出来,心里过不去。
果然,染房的棉布染得并不好,这种布料不如丝绸有光泽、显贵气,又不如葛、麻透气,染房的人大约也是不够上心。
迟生看在心里没说什么,等视察完出来,婉拒了方管事的再三挽留,笑道;“方姑姑再三留我,不留下些什么也不行。这样吧,栀子,过来。”
此时,迟生也不喊“栀子姐姐”,只挥手示意她站到方管事身边去。
“这回的固色剂的研究栀子全程给我打下手,早已学出师了。可她跟着我学的那些,都是房间里自己摸索的小打小闹,还是要在染房真刀真枪干上两回,才知到底好不好。如今,我就把她托付给方姑姑,让她主理棉布染色一事。”
说完摆摆手,道:“不用送了。”
春生和迟生相携出了染房大门,目送她们骑着彩驴走远,几个管事面面相觑,还是方管事见机快,堆起满脸笑容,拉着栀子,说着各色甜净话儿。
走了一段,春生勒了勒缰绳,驴子慢下来,“怎么突然把栀子留下了。”
“不突然。桂英和栀子过了外学堂的考试,本就要再分配事务。栀子一直跟着我摆弄染料布匹,去染房也算合适。”
“亏得你还能这么和颜悦色和染房那些人说话,主子交待下去的事情不尽心,推脱倒是一把好手。这些都是母亲的产业,可惜母亲这几年游历在外,没功夫管她们,她们倒是自尊自大起来。”
“阿姐不也没喊打喊杀吗?”迟生笑道。
春生翻了个白眼,“我是不想接手这烂摊子,让我去军营当个小兵都比跟布料打交道有意思。本来就预备给你管的,你怎么管自有打算。”
“那可不行,你以后是要当世女的,这些东西,可以不精通,至少要懂个大概,不被人糊弄。我可以在你忙的时候搭把手,但我是不会管的,听到没有,还是要你管。”
“母亲才是世女,你少往我头上戴高帽。”春生虽然这样说,但也默认这是自己的责任,她以后是要当世女的。唉,世女有什么好,还不如当个将军。
迟生笑着转移话题:“我们再去织坊和棉田看一看,趁着今天时间早,说不定从棉田回来,还能赶上晚饭。”
织坊这边有很多织机,大的有两层楼高的提花织机,是专门从蜀中引进,织造锦缎的;小的一丈高,简单的一人操作,复杂的双人操作,是织普通麻、葛的。
走马观花看了这些常规东西,春生和迟生去试验区看棉花的织造。几十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埋头挑选棉籽,她们都是七八岁左右的年纪,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面前的簸箩搁在架子上,一点一点用心挑。
看着她们头上短短的发茬儿,有种工业革命早期用童工的罪恶感。不是所有古人都留长发,穷人的头发常常是一项收入来源,而对于这些小女孩儿来说,她们的工作没有技术含量,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孤儿院的人,甚至是流民,被织坊收留。
她们头上、身上全是虱子,从头到尾洗干净,剪头发,有几个身上还能闻到硫磺的味道,肯定是织坊刚招进来的。
这已经是流民最好的出路了。被织坊招进来,至少能吃个半饱、穿得暖和。去年闹灾,要不是春生和迟生坚持让自家名下产业收容流民,不知道会对正常生活秩序造成多大影响。
迟生本不想管,若是一直关在深宅大院,不知道就算了。可既然知道了,不搭把手,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看到这些人,脖子都要埋断地挑棉籽,迟生终于想起来有轧棉机这东西。
织坊如今织造棉布是这样的,第一步先挑选出棉花里的棉籽等杂物,第二步把棉花摊成一小薄片,绕在棉花捻子上;第三步就是纺线,一手拿着棉花捻子缠到锭子上抽线,做成线才能织布。
织坊的工序到此为止,因为是试验,不需要他们浆洗晾晒做成成品。只需要他们把半成品送去染房,染房自然会根据用途染色。
每一步都有很大的改进空间,每一步都可以用机器来代替,问题是,迟生不会做机器。
轧棉机,迟生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可具体怎么做,她就凭高中历史课本上的一章插图,也做不出来啊。
迟生找管事问过话,被推荐了一个熟悉整套流程的小管事,名为松糕,带着回府了。
棉田走马观花看了一遍,回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迟生着急回去查资料。只交待桂英:“给松糕安置一下,明早再带她来见我。”
慢慢进入夏天,今天的天气热得不寻常,即便穿着单衣,也是一身一身的汗。今天还去的郊外的棉田,路上出的汗都晒干两回,土路上全是灰尘,驴身上绑的彩色布条都暗淡了。
阿弥陀佛,真的不是骂人。
第二天早课过后,松糕被带到迟生面前。看样子她被安抚过了,不像昨天那样紧张。
“松糕,你是哪里人,家里人都好吗?来织坊做工多久了?”迟生笑眯眯问,“别紧张,你活儿做得好,方管事才推荐你来的。”
“奴……我是本地人……回二姑娘话……”松糕开始还有些混乱,迟生也不打断,只微笑看着她,结巴了两句,松糕也找回了逻辑。
“奴是本地人,和大人也算同族,家里祖父母在堂,两位伯父、一位叔父,父母兄弟姊妹都是在的,进织坊五年了。奴出生的时候,阿娘就想吃松糕,所以才取了这名儿。后来,饴馨园招人还说奴这名字就合该去他们那里做点心。后来,大伯娘听说织坊招人工钱高,才让我去上工。”
“那织坊有松糕吃吗?”迟生笑问。
松糕不好意了,“年节里还是有的。”
“这就很好,只要好好干,松糕有,饴糖也有。”迟生收了笑容,严肃道:“你对织坊各处活计都熟悉,又机灵能干,我找你是想造个机器,或者想个什么好法子,能让挑拣棉籽、纺线、织布的速度更快。你是来干活儿的,心里要清楚。”
“是,奴一定好好干。”
“好,那第一件事,先改了称呼,自称我就行了。我不讲究这些,你也不用太拘谨,有什么不懂的,找桂英就是。”
“桂英姐姐很照顾我。”
迟生点头,打断了松糕因紧张还想继续夸赞的话,指了指西厢房,道:“跟我走吧。第一步,去棉籽和杂质,收上来的棉桃,混入的杂质很多,有棉籽、花萼、枝干,有些还夹杂着小石子之类。又不能用簸箩之类筛出去,棉花勾缠着,这些东西不用人力,捡不出来。我想先弄两个小耙子之类的东西,反复勾开纤维,中间有重量的棉籽、石子是不是能掉下来,你知道纤维是什么吗……”
迟生并不给松糕多少适应时间,把人带到西厢房,就开始的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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