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车离开了海滩。

    作为奖励,那些挖到的蛤蜊可以自己带回家。

    安薄把他们挖到的,与路荺挖到的放在一起,最后分成给差不多份量的两份,自己只留了一点准备带回民宿。

    路荺早上走得很早,听说有专车来接的他,所有他并没有开车。

    安薄拎着红桶,走在他的身后,盯着他汗湿的后背发愣。

    想到刚才的对话,安薄微微移开视线,转向依旧亮澄的天空。

    白云不再密集,也许是被风吹散,棉絮一样抽成细丝,无序地铺在空中。一道亮光吸引了他的视线。

    ——在远处的悬崖上,矗立着一座灯塔。

    灰白的塔身,顶端呈尖状,反射出太阳光,却被淹没在大海的光波下。

    分神中,安薄撞到一片温热。

    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迅速被拉进一片阴影。

    皮表温度下降许多。

    路荺抓着他的手腕,道:“看什么呢?”

    安薄摸了摸被撞的额头,坚硬的骨骼感若隐若现,他小声道:“看灯塔。”

    路荺顺势望向那座灰白的高塔,又收回视线,道:“一座塔而已。”

    “你去过吗?”安薄问。

    “你想去?”路荺反问,随后道,“那里禁止通行。”

    安薄抬头,看向他,道:“为什么?”

    路荺沉默几秒,转过身道:“因为它存不存在都没什么意义。”

    安薄没有说话,只是想到坐船时看到的场景——那颗小小的、纯白色的光点——是优先于月亮岛的存在。

    但他不懂路荺的意思,这怎么会没有意义。

    半小时后,他们坐上公车。

    他们排在一些归岛的岛民和游客身后,最后上车,并排而坐。

    车上嘈杂,人声和引擎声混在一起,安薄有一瞬间感觉耳朵不太通畅,像是被厚纸板盖住,声音变得不再清晰。

    他看向窗外。

    公车驶在左车道,靠近护栏,这个角度看去,护栏消失在视线里,被车身掩盖,仿佛漂浮在空中,随时直通低处的沙滩。

    安薄紧紧抓住身下的座椅边,条件反射般远离窗户。

    移动时,他不小心碰到路荺的手,侧边身子撞到他身上。

    路荺垂眼,不解而又沉默地盯着他。

    安薄一阵慌乱,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不起。”

    路荺:“你恐高?”

    安薄低头:“也不是……”

    路荺:“那你躲什么?”

    安薄没法说明,那是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他有意忽视,从他来到岛上的第一天起,但他无法阻止那些事情之间的联系,就像他无法逃离那个梦境。

    正想着,路荺站起身。

    安薄仰头看他,没反应过来。

    只听到他说:“换个位置。”

    五秒后,安薄做到外侧的位置,小声道谢。

    “谢什么?”路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朋友之间不说谢谢。”

    安薄低下头,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回到民宿后,阿婆早早去了店里,只在桌上留下两碗绿豆汤。

    安薄喝完后,上楼洗了个澡,换了件亚麻衬衫。

    刚换完,就听见楼下传来声音。

    他拉开窗户,站在阳台上向下望去。

    看见路荺站在车边,手里抓着车垫大幅度拎抖着。

    他同样也注意到了安薄,于是仰起头,眯眼道:“我要去送货了,一起来吗?”

    安薄欣然同意。

    他们先回到店里,拿花的途中,安薄和阿婆讲了那一小桶蛤蜊的事情。

    阿婆欣喜地拍拍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哎呦!那今晚就吃蛤蜊,阿荺也喜欢!”

    安薄点点头,也笑了笑。

    “你就说他奇不奇怪,”阿婆好不容易找到人聊天,继续道,“也不过敏,但就是不吃鱼,明明小时候什么都吃……”

    “行了。”路荺接过一盆花,打断道,“您还要念叨我到什么时候啊?”

    阿婆瞥了瞥他,道:“说你几句还不行了!”

    说完,她抓住路荺的肩膀,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路荺十分配合。

    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很久。一切检查无误后,阿婆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下次不准在雨季出海。”

    路荺点头,好脾气地应道:“知道了。”

    “就会敷衍,”阿婆强忍住笑意,摆手催促道,“快走吧!一会儿医院医生都下班了。”

    闻言,安薄一抖,坐在后座的小板凳上,摆花的手一顿,问:“又要去医院吗?”

    “是啊。”路荺轻描淡写地说,“这个时间没有多少单子。”

    安薄看着眼前一排花束,没说什么。

    来到医院,这里依旧冷清。

    但安薄却见到了熟人。

    他看着坐在大厅椅子上的小孩,惊讶道:“奇奇?”

    奇奇抬起脑袋,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哟,”路荺站在一旁,注意到他小手捂住的部位,道,“小鬼怎么回事?肚子疼啊。”

    奇奇连看都没看他,默默转身换了个方向。

    路荺也不浪费时间,对安薄道:“我先去登记。”

    安薄点点头,随后看到一位老妇人与路荺交错而来。

    “来,”她走上前抱起奇奇,用手顺了顺他的背,边走边道,“咱们去看医生。”

    “以后不能吃那么多雪糕了知不知道?”

    “你看谁家小孩一天吃三个雪糕?”

    “听奶奶话,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声音远去,安薄默默看向他们的背影。

    送花的地点依旧是住院部,这里很少有人来访,要是真有人来探望,也基本都会集中在旅游旺季。

    ——正是忙碌结束,适合回家的时间段。

    这次路荺让安薄先去四楼送花,而他则是去七楼。

    “分工合作快一点。”路荺道。

    安薄点点头,乖乖抱着那几捧花,走在阴暗的廊道上。

    身后传来护士的低声询问——“你不去看他啊,等你好久了……”

    安薄转头看了一眼,只看见路荺的背影。

    他什么也没说。

    这项工作很简单,只需要走进病房,把花放到小桌子上,亮出阿婆花店的名片,说一句“记得好评哦”,就算结束。

    这是路荺教他的。

    他如实照做,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有点呆,但住在这里的老年人似乎都很喜欢他。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安薄一共进去了三个双人病房,送出去四捧花,接收到不下十个完全不同的问题。

    大概都是——多大了,怎么没见过,有没有对象,吃饭了吗,从哪来啊,一定好评……如此种种。

    安薄不善于交流,尤其还是陌生人,他回答的态度很好,速度很快,在悠然宁静的氛围中显得是那么不合群。

    看向怀中最后一束花,安薄深吸一口气,找到房号,想要敲门却顿了顿。

    这间病房,安薄略微留有印象——是那天路荺凝视许久的地方。

    忽然间,他听到一阵音乐声。

    虽然有重重屏障阻隔,但安薄依稀可以分辨出演奏的乐器。

    好像是吉他。

    安薄站在门口,等待一首歌的结束,在那个空白的时间,他动了动手指,敲响房门。

    里面传来“咔哒”一声,像是摁键。

    随后是老迈虚弱的声音:“请进。”

    安薄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裤缝,硬着头皮推开门。

    房间昏暗,起居设施齐全,而且消毒水的味道比一般病房要淡许多。

    看上去不像是病房,只是一间平常人家的卧室。

    在他几秒钟的出神里,那声音又道:“进来吧。”

    安薄停下脚步,站在帘子外面,道:“您好,我是来送花的。”

    帘子被猝然拉开,阳光在一瞬间洒进房间,安薄看到那声音的主人。

    是一位老年人。

    他身形消瘦,眼眶凹陷,骨头与皮肤之间似乎没有缝隙,它们紧紧地贴合,呈现无法忽视的病态。

    安薄愣在原地,忘记了下一步应该怎样做。

    那人亦是一愣,半坐着,皱起眉,问道:“你是谁?”

    他看向安薄的身后,继续问:“他人呢?”

    安薄迷茫地眨了眨眼,显然没反应过来,“您要找谁?”

    接着,他的眼神下滑,看到病床上的名字——“杜才中”。

    杜才中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算了,把花放这吧。”

    安薄走上前,把仅剩的那六朵百合放进花瓶。

    耳边响起“咔哒咔哒”的声音。

    他偏头看向来源,老者盖着被子的腿上,有一台方形的、不大的录音机。

    那上面的白色微微掉漆,露出并不美观的银灰,按键的中央留下失真的三角形状的痕迹。

    随着声音的落下,录音机弹出一个入口,几乎占了三分之二的机身。

    “孩子,你是新来的?”

    安薄:“是的。”

    那人继续问:“路家那小子带你来的?”

    安薄点点头:“他去楼上了。”

    老者冷笑几声,暗骂道:“给他厉害的。”

    几秒的安静后。

    “想听听看吗?”他苍老的手指颤颤巍巍地取出录音机里的磁带,在盒子里找了找,拿出一盒新的,道,“路家那小子弹的。”

    安薄睁大双眼,道:“他会弹吉他?”

    “何止呢。”杜才中不再说话,轻轻推上开口处,摁下播放键。

    安薄盯着那个录音机,移不开视线。

    很快,从那个机器内部传出“沙沙”的读取声,仿佛有人不停地踩在沙滩上。

    这声音持续了很久,似乎是在引导他们向另一个世界。

    ——直到被房门口的声音打断。

    “老杜,精神不错。”

    话音刚落,老杜狠狠摁下暂停键,道:“你不如等我死了来给我收尸。”

    一切声音回到现实,安薄一颤,微微挪开视线。

    路荺笑笑:“说丧气话不是你的风格,最近我真的太忙。”

    他走到安薄身边,拿过那张磁带,重新放进盒子里,看了安薄一眼,垂头道:“我们要走了。”

    老杜惊讶地看他,满是怒气:“你说什么?”

    “有个孩子失踪了,”路荺平静道,“我们要去找人。”

    安薄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

    “奇奇。”路荺陈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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