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安薄和路荺一起来到港口。

    月亮岛的港口只有一个,叫月尾港,它每天接纳各种各样的货船,以及很少的客船,但更少的是出航。

    而他们来到这里正是为了出港。

    明晚即将迎来正式的合唱比赛,所有相关人员需要提前一天去现场彩排流程。

    此时的天空还染着橘色,日出并没有完全结束。

    安薄背着背包站在路边,看向平静的大海。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回到城市,回到那个他已经逃离的地方。

    安薄一点也不期待这次出行。

    路荺在前面叫了他一声,他赶紧跟上。

    候船室里冷气十足,空间不大,只有三层楼高,安薄坐到椅子上,一点点喝着路荺买的豆浆。

    他看向旁边座位摆放的两个背包,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是路荺的。

    安薄眨眨眼,他好像才注意到这个问题,于是道:“你为什么背着书包?”

    路荺从手机里抬了一眼,平静道:“因为我也要去。”

    安薄脱口而出:“嗯?”

    “去学校一趟。”路荺的解释十分简短。

    安薄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你……你不能退学。”

    路荺笑了一下,道:“谁告诉你我要退学。”

    安薄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门外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自动门打开,声音变得清晰,将安静的候船室激起波澜。

    每个小孩子都背着一个小书包,身后的李老师和园长一人拿着一个行李箱,安薄知道,那里面是他们的演出服,他昨天看到的。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一声长远的汽笛声,接着是广播播报。

    “各位旅客,客船已经进港,请乘坐的旅客带好行李,前往登船口等候……”

    安薄拿起背包,跟在路荺身后。

    走到室外,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海风,将他们的头发吹乱。

    安薄看向岸边停靠地轮船,比他来时乘坐的那艘大上很多,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这个船上有甲板。

    他们还没上船,就已经有人靠在栏杆处俯视地面。

    排队上船时,小孩子们异常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路荺停下拿票的动作,清了清嗓,低声道:“小点声。”

    仅仅三个字,让所有孩子鸦雀无声。

    他们睁着闪光的眼睛,有些惧怕地偷瞄着路荺。

    安薄忍住笑,接过他递来的船票。

    他接着道:“开船的时候也可以去甲板吗?”

    路荺看向他,“嗯”了一声,“只要不跳下去,在船上干什么都行。”

    安薄点点头。

    园长买的船票是二等舱,在船身靠后的位置,不过倒是离甲板很近。

    安薄的位置在路荺旁边,他们将背包放下,很快离开了座位。

    来到甲板,岸边站着零散几个工作人员,安薄将手臂搭在栏杆上,俯视着地面。

    人类是幼小的姿态,看不清表情,只有四肢的动作最为显眼。

    在这个高度,安薄可以看到月亮岛一半的景色,从集装箱密集的码头,到模糊的住房,随后是无边无际的绿林,一直蔓延至远方。

    路荺站在他旁边,指了指远处的风景,道:“这是文化馆,商店街,幼儿园,最里面的是天文馆。”

    安薄顺着路荺的手指看去,那些都是他去过的地方。

    在那些地方留下痕迹,此时离开,有种难言的情绪堵在胸膛。

    汽笛声震耳,广播中传来一串旋律,安薄听了听,是《友谊地久天长》。

    客船渐渐远离港口,岸上的工作人员向乘客挥手,船上的小孩子们也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在嘈杂的叫喊声中,船身渐渐远离月亮岛。

    路荺转过身,手臂架在船栏上,对安薄说:“你还回来吗?”

    安薄看向他,蹙了蹙眉,有些急迫道:“要回来的。”

    接着,他低下头补充:“我还有东西没拿呢……”

    路荺点了点头,毫无波澜道:“也对。”

    海浪声打在耳边,船身在海面上留下拖尾,将海水翻涌出一层淡淡的绿,白色的泡沫犹如蜂巢般漂浮其中,那是航行的痕迹。

    “我其实……”安薄犹豫道,“不太想回去。”

    路荺:“我也不想。”

    安薄转头看了他一眼。

    一阵海风袭来,带着淡淡的咸味,安薄被吹得睁不开眼。

    他们就静静地站在甲板上,望向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的月亮岛,视线里只有来往的船只和弧形的海平线,周围的人声徐徐减弱,但海浪依旧不停。

    五个小时的航行后,客船抵岸,周围已不再是空旷的平地。

    安薄重新背好背包,走出船舱的那一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城市的温度较岛上更高,也更为繁忙。

    引擎的轰鸣声无处不在,他环顾四周,看到小型客船喷涌出的热浪,将对岸高楼颤动。

    园长早先联系过她在城市里的熟人,可以提供观光巴士。

    彩排时间十分紧迫,于是他们并没有先回酒店。

    表演场地是安薄熟悉的地方——在市中心的一处音乐厅。

    他很久之前在这里参加过比赛,那次拿了第一名,回家后他没有任何休息,哭着坐在钢琴前一遍又一遍地弹着表演的曲目。只是因为母亲的不满意。

    安薄已经习惯了这样,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得到她的称赞。

    在后台等待室可以看到其他幼儿园的钢琴伴奏者,几乎都是女性,她们的穿着十分正式,长裙拖地,妆容精致。

    安薄低头看了看自己,问一旁的路荺,“我是不是应该换件衣服。”

    路荺知道他的心思,于是道:“你觉得应该再正式一点。”

    安薄点点头。

    “你有衣服吗?”路荺问。

    安薄想了想,迟疑道:“我有……在家里。”

    路荺:“要回去一趟吗?”

    安薄不太想,但他别无选择。

    彩排的时候,他明显心不在焉,眼睛无神地盯着前方,严肃地思考着什么。

    这个时间,家里不会有人。他不用担心自己的行踪被发现,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可是,真的要回家吗?

    安薄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等到结束月亮岛的旅程,他需要怎样生活。

    是和之前一样,每天两点一线,还是找些其他的事情去做。

    安薄什么也不知道。

    彩排结束后,安薄和路荺暂时离开人群,坐上了地铁。

    路荺是要去学校,而安薄则是回家。

    坐在行驶的列车里,安薄心里一团乱麻。

    地铁中震耳的“隆隆”声响彻车厢,完全遮盖住电子音播报。

    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安薄下意识转过头,看到路荺凑过来的脸庞。

    安薄瞬间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他。

    “用我去接你吗?”路荺问。

    安薄摇摇头。

    路荺离得很近,眼睛稍微一抬就会和安薄对视。

    安薄能看到他的细密的睫毛,接着是那双黑色的眼睛。

    路荺继续道:“那你知道酒店怎么走吧。”

    安薄顿了一下,依旧摇摇头。

    路荺直起身,有些无奈道:“我在地铁站等你,一起回去。”

    安薄想了一下,道:“你不会麻烦吗?”

    路荺淡淡地说:“我很快,正好顺路。”

    安薄点了点头,“哦。”

    五分钟后,安薄先下了车。

    他站在站台上,与路荺之间隔着一块玻璃和坚硬的铁板,他们即将分开一会儿,之后会再次相遇。

    安薄挥挥手,目视着列车的离去。

    地面斑驳而黏腻,踩在上面,安薄感到十分的真实。

    世界变得真实,道路也很真实,不是月亮岛那里一望无际的蓝和绿,是很多颜色组成的世界。

    他走在熟悉的道路上,面向家的方向,那个很大却又很空的地方。

    一路上,安薄想了很多。

    可能家里真的有人回来,可能……依旧是那样。

    天空的颜色变深,安薄站在门前,望向那栋深棕色的建筑。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进去。

    入眼是空无一物的玄关——没有人回来。

    屋内一阵闷热,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安薄快速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拉开衣柜,看到一排颜色深沉的正装。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这感觉像是做贼。

    安薄并不想承认,但他手忙脚乱的模样,真的让人难以相信他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

    五分钟后,他挑了一套自己经常穿的,放进防尘袋里,很快走下楼。

    路过客厅时,他条件反射般地顿住脚步,急促的呼吸伴随着胸膛的起伏,在封闭的空间里沸腾。

    安薄缓缓、缓缓地看向窗边的钢琴。

    这里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所有的东西都是静止的,他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活力,包括这架钢琴。

    它带来的满是痛苦。

    那或许是他离开这里的原因,或许那里藏着他所有不安情绪,然而现在,他再次面对,他已经不想、也不愿面对。

    笔记本上的计划也许会失败,他也会无法重新爱上钢琴。

    有些事情总和想象中不同。

    安薄最后望向那里,三秒后,义无反顾地离开。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他逃走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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