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
再睁开眼。
不知何年,不知何处。
眼前人是朝思暮想的人,迟暮怔怔的看着他,张着口,却忘了如何出声来。
“迟暮,让你久等了。”那人轻笑着,嘴角却没挂着半点愉悦,甚至有些轻嘲。
“师尊,你我”迟暮哑声。
“过来,让为师看看你。”那人话语温柔,柔的太过虚无。
可迟暮仿若不觉,向前爬去,那人坐在那里,他便跪坐在他的脚边,手扶在他的膝头,“师尊,徒儿等了你好久。”
“为师知道。”那人温声回着,手搭在迟暮的后颈,一下一下的安抚着他,像在顺一只小动物的绒毛。
“师尊,我寻你了很久。”迟暮抬头看着他道。
“恩,为师知道。”
“你终于回来了,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好不好?”迟暮不自持的祈求道。
“”那人不言。
“师尊”迟暮再次出声唤他。
“迟暮,你为什么要寻为师呢?”那人微微眯着眼问道,辨不清情绪。
“因为,迟暮很想你。”迟暮答道。
“你为什么要唤醒为师呢?”那人似是没听见迟暮的回答一般,喃喃的又重复了几遍,“你为什么要唤醒为师呢?”
迟暮的身体中,像是有一根弦,被狠狠的拨动了一下,猛的颤抖着,低声的问道:“师尊?你也是想念我的,对不对?”
耳闻语却并非往盼之语,“不,为师,早就忘了你了。”
迟暮瞪大了双眼,想往后退去,后颈的手却突然用力将他拦住。
挣脱不开,浑身用不上一丝力气,像一条咬住了鱼钩,脱离了水中的鱼,在干热的土地上,奋力的拍打也无济于事,“师尊”
“为什么要唤醒为师呢?”面前的人面目几乎近似狰狞,声音冰冷的透露着诡异,漠然看着迟暮:“无忆无欲,归墟往矣,为师并不愿醒来呢。”
“你不会以为你寻回魂魄,唤为师归尘,为师便会全了你的贪念吧?”
“迟暮啊,几百年,你怎么长不大呢?”那人轻叹一声,又继续说着。
“那不过是你的执念,从来,都不是为师的啊。”
一字一句剜在迟暮心口,迟暮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动不了身,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那人突然不说了,俯下身来,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拂去迟暮的眼泪,又温柔的说道:“好徒儿,别哭。”
这一声,太像了,像极了分别的那天,他也这样温柔的对他说,别哭。
迟暮哭的更急了,那人也不恼,细细的耐心的为他将泪一滴一滴抹掉。
“你很想为师,对么?”那人问道,“八苦尝遍,一梦终生,在这尘世里活着很累,很孤独,对么?”
迟暮发不出声音,也抑制不住的点头。
“你想求一人亦对你倾心,又想求常伴一人左右,可他不愿你当如何?”
迟暮不知。
“远远看着你不甘,生离死别你不愿。为师有一个办法,你可想听?”他轻笑着,引诱着迟暮。
迟暮晃了神。
“那,不若,你,也,忘了,为师吧。”他说的极慢,几乎是一字一字从喉咙中吐出来。
迟暮听着,再看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双眼前,无处躲避,唯见黑暗,重重沉睡而去。
迟暮睁开眼,眼前仍是沉睡前的房间,身旁却已经空荡荡的,再没多出一丝气息。
迟暮没由来的慌乱,起身走动着,四处看去,这里仍是空无一人,甚至,没有留下痕迹。
“你在哪?”迟暮开口出声。
“不对,你是谁?我要找到你。”
“可是,我为什么要找你?”迟暮扶着头,昏昏沉沉,也想不起来,视线很模糊,他揉揉眼睛,继续在这不大的屋子里寻找,什么也没寻到,又忘了自己来寻什么。
终于,他倒在了地上,视线里的光亮全部暗下去。
不知是多久,迟暮再次睁开眼睛。
黑。
很黑。
特别黑。
“这是哪?”迟暮道,回应他的是空旷廊壁的回音。
“我是要找人的吧?”迟暮茫然的伸出手,摸到了坚硬的墙壁,“可我要找的是谁?”
迟暮迫切的站起身,顺着墙壁摸索着,墙壁,墙壁,还是墙壁,他被围困在了这里,没有出口,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旁人。
迟暮把拳头重重的捶向墙壁,“不疼?是不疼的?为什么?”
“这是梦么?”迟暮慢慢坐下,闭上眼睛。
是了,迟暮又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个房间,还是只有自己。
“不是的,我要找一个人!”
“可是这里没有,我找不到。”
“我不记得他是谁了,我想不起来,可我也忘不掉。”迟暮在房间里寻找着,应该有人坐在那里,看着他,和他说话。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闭眼再睁开,空荡荡的椅子和寂静的黑暗,反复循环着。
不记得找了几次,向着墙壁重重发泄了几次。
再次置身于黑暗时,他愤怒的,报复着什么一般,头和手一次比一次用力的捶着墙壁,再把自己整个人都砸进去。
头破血流,却还是不痛。
“为什么?为什么?”
“啊啊啊啊啊”他呐喊出声,从低沉到尖锐,似是要撕破了喉咙。
黑暗的空间里终于乍现出了亮光,迟暮爬起来,向着亮光奔去。光就在前面,他却碰不到,被什么无形之物拦在外。
那边是昏暗的,枯死的树,干裂的地面,一片荒凉。
迟暮呆呆的望着,望着望着,远处的地平线破土而出了别的色彩,是日出,是清晨,是拂晓
四周的黑暗皆被照亮了,也在他那个摸不到的面前,光芒照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靛青色的衣袍,墨色的长发披散着,腕间露出的肤色都似盛着这挥洒而来的光。
那人似乎也在不适这光芒的出现,抬腕挡去,光却恼人的穿过去,直直的打在他的脸上。
他终于将面孔转向迟暮,让他瞧个仔细。
“拂晓”迟暮低声念道。他不知为何这么说,他不停的呢喃着,可这两个字太烫了,烫的他的喉咙彻底失了声,烫的心里被沸水滚过,疼,好疼,头疼,手疼,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每一个地方都在疼,疼的他跪倒在地上。
就像是这两个字曾在心里,身体里。是在脑海深处、心的深处狠狠埋起来过,又刨了出来,百次千次,百年千年。
“拂晓。”
梦醒了,结束了。
———
迟暮这一次睁开眼睛,眼睫上挂满了冰霜,擦下去再望向周围,这里是他是最熟悉的地方。
身体那些刺骨的疼痛已经消失,却像脱了力一样,他努力压制住颤抖,手脚并用的爬到冰床旁,跪在冰地上,握住拂晓的手。
最后一团蓝色的光融进拂晓的身体里,引渡灯烧了九百年,在迟暮身旁叹息般的嗡鸣一声后,如释重负的破碎。
“师尊,你终于可以醒来了。”
迟暮一动不动的盯着,生怕眨了眼人便会消失一般。
凝固了九百年的血冉冉流淌,一呼一吸间心脏开始跳动,迟暮握在手中的指尖轻轻勾动。
“师尊,师尊。”迟暮很轻的开口,一如从前般来唤醒懒床的人。
“唔”拂晓感觉身体好重,不适的低吟出声。
“师尊。”迟暮起身将人慢慢扶起。
“你嘶”九百年间的记忆如一根针深深刺进脑里,痛的拂晓抱着头倒进迟暮怀中。
“不痛了,不痛了,一会就好了。”迟暮一下一下顺着拂晓的后背,声音哽咽的安慰着。
一段段回忆涌入脑海,一幅幅画面跳进眼里,这一次他看清了身旁的那个人。每一场梦里的面孔与现实重叠,落在面前人的脸上。
“迟暮,你”这些都是什么?怎么回事,他推开迟暮,转头看到了一旁破碎的引渡灯。
这是引渡灯,前妖族中蛟龙死后的逆鳞炼化而成,以灵力点燃已亡人的贴身之物,可燃千年,追寻方位,引渡魂魄。
“师尊,浮云朝露,九百年,好久不见,我很想你。”迟暮从一旁桌案的符纸上端过一盏茶递给拂晓。
“九百年?引渡灯,九场梦,梦还生?迟暮,你好大的本事。”思绪回笼,一事一物在脑海中重生,拂晓的声音颤抖而沙哑,他怎么能?
梦还生,以施术者心头血为媒,种术者尸身为介,将尸者的三魂七魄以梦渡还,渡还时施术者会一并入梦,种术者会在梦中体会尘世八苦,施术者会在梦中见到施展术法时心头最恐惧之事,如若放弃或失败,将遭受反噬,魂碎魄断。
“迟暮,谁教你的这么疯?你怎么敢的?”拂晓压制着内心的情绪,接过茶的怒道。
拂晓的手似是和他生分了太久,不可抑制的抖动,迟暮伸手帮他托住,却被他推开。
“年少痴贪于霁月,千秋过尽未曾歇。”迟暮单膝跪在他脚边,抬头看着他,轻声的道着,指尖扣在自己心口,“在我的心上人第一次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疯了。”
拂晓睁大了双眼,“砰”茶杯掉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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