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井不知道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有一个故人为了他父母的案子彻夜难眠。
他在医院睡了一晚,浑身酸疼,从床上起来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昨天晚上不是睡觉,而是被人打昏之后又被殴打了整整一晚上。
偏偏身边还有个人,整晚没睡还精神抖擞,每一个发丝在清晨的阳光下都闪耀着灿然的光亮,看着就像一朵吸满了养分的花,招展极了。
“醒了?”
“嗯。”
平井哑着嗓子回答,他从床沿翻下来,扶着墙慢吞吞地挪着自己发麻的脚,那动静就好像他昨天才来医院安了个新腿,多少看着有点不听使唤。
五条悟抱着手,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观察”。
他身上的衣服依旧笔挺,一丝压痕褶皱都没有,即使是昨天和咒灵打了一架——准确来说那根本称不上“打架”,还带着平井从仙台瞬移到东京,似乎也没能在他的衣着上留下痕迹。
如果从大街上抓个人问,说五条悟是刚从t台上下来的估计都会有人信。
“不问问你的同学?”五条悟用下巴示意平井刚刚躺的那个床。
昨晚睡在这里的虎杖悠仁和隔壁床的伏黑惠都不见踪影。
平井扫了一眼,没消散的困意,身上的不适感,混合着胃部的饥饿感,让他的大脑蒙上了一层朦胧又轻薄的纱。
迟钝的思维并没有阻碍他仍旧能以比常人快几倍地推测出结果:“虎杖吗?大概是去学校请假了,帮我请病假,以及他……亲人的过世。”
平井跺跺脚,总算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他转头,隔壁的被子叠的整齐,一眼就能看出伏黑惠本人的性格,床原本该出现的凹陷也被抚平,就连昨晚睡觉前就从床垫下翘出一块的床单也被好好地掖了进去。
“伏黑他……和虎杖在一起?”
他说着说着,突然发现了不寻常,证实般的朝五条悟望去。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袋餐点。
他举起昨晚和平井一起去店里拿的毛豆生奶油大福,歪过脑袋,银色的发丝顺着动作乖巧地垂到另一边。
明明炸得那么高,看起来倒是挺软的。
平井思维乱跑。
五条悟在他眼前晃晃手心:“吃点早餐?”
勾回平井的注意力,他这才满意地咧嘴笑,“听悠仁说你也喜欢吃甜点?”
这么快就把“悠仁”叫上了吗?
平井心里的不安开始扩大,混合着不妙的推测,在他心里生成了一个推论。
他想开口帮虎杖拒绝掉这一份来自危险世界的邀约,可想要说出的话从心里升腾而起,还没到嘴边,就被一个念头压了回去。
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就算是信任的前后辈,能够左右对方决策的那个人,并不是“我”啊。
平井抿住嘴,垂下眼眸。
五条悟顿了顿,凑到他面前,弯下腰看他的眼睛,“你又知道了。”
男人叹了口气,他不顾本人微弱的反抗,揉了揉男生的头,黑色的发丝没有想象中柔软,透着股不服输的坚韧,从指缝间穿插过去后轻飘飘地弹回原来的形状,一如既往。
病房外是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和时远时近的呜咽哭泣声。
人间的烟火和喧嚣提醒平井这是个大多数普通人存在的世界,没有人是救世主,没有人是必须要为什么奉献生命,一定要对什么负责的。
平井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另一个世界,这件事从头到尾透露出的谜团就像是挡在真相道路上的一个巨□□绳团,他可以揪着绳头一点点把它拆开,也可以干脆利落地将麻绳团用暴力手法摧毁,可平井并没有选择其中任何一个选项。
他绕开了。
不想接触到的世界就不去触碰,能够避开的困难就尽力去避开,平井喜欢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所以,要和悠仁一起来吗——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院?”
他说到这里,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将糕点盒的包装取掉,软糯清新的团子放在新叶绿色的油纸上,像一团卧在草地里的兔子。
五条悟摊开掌心,将大福递到平井面前:“吃吗?”
咒术,咒灵,诅咒。
平井捏住掌心。
“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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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你要出门?”工藤新一刚背好书包,正在门口穿鞋,就看到自家作家老爸拎着文件包从楼梯走下来,一边系扣子一边匆匆忙忙往外面赶。
“唔新一啊。”工藤优作看了眼手表,时间上来得及,“早晨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不了,你还是去忙你的吧。”不等工藤优作解释,工藤新一兴致勃勃地问:“是又有什么案子了吗?”
自从他帮着警察破过几次案件之后,在报纸上也算是个有名号的高中生侦探了,最近他可没听说警局有什么疑难案件。
工藤优作不打算把“千里眼”夫妇的事情告诉他:如果他们俩人还活着,现在应该向我一样,站在门口听着乱步和自己告别,担忧不开窍儿子的恋爱问题,以及晚饭吃点什么吧。
他看向工藤新一,像是透过自家同样17岁的孩子,看到另一边那个绿色眼睛的孩子。
“新一,你还记得江户川乱步吗?”
“记得呀。”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工藤新一回答,“小乱步嘛,上一次见他好像还是在十年前吧?”
明明是同一年生人,只相差五个月的生日,因为性格和个头,在工藤新一的印象中,乱步仍是那个小小的,捧着弹珠玩的男孩。
“他怎么样了?”工藤新一和父亲一起走出门,“我记得小时候我还邀请他来参加了我的生日会?后来跟着你出国一段时间,回来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工藤优作从包里摸出车钥匙,“前两天我见到他了。”
工藤新一把书包甩到肩上,拉开车门,“对了,当年他怎么突然不告而别了,我非得好好问问他。他现在还住在原来的江户川宅吗?”
当年工藤新一年龄小,加上工藤优作对当年的事也不甚了解,因而并没有告诉小新一自己的朋友遭遇了怎样的事件。
工藤优作钻进驾驶位,方向盘上的皮革纹理细腻,男人出神地摩挲着,每当他在专注想事情时总有这么个习惯,工藤新一一看就知道自家老爸又在脑子里想些什么。
他安静地没有打扰,拉过安全带。
“你不是和小兰约好今天一起上学吗?”
突然,工藤优作幽幽出声。
工藤新一:“!”
少年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糟糕我忘了!!”
他飞速解开刚扣好的安全带,“谢啦老爸,我先走了!”
工藤新一风风火火地往门口走,边走边挥手告别。
工藤优作好笑地摇摇头,启动车辆——朝着警局进发。
他昨晚仔细梳理过关于江户川夫妇案件的所有资料线索,每当要抓住一点点头绪时,后续的证据链和线索就如同被人剪断了线的风筝。
一切戛然而止在半空中,空落落不上不下,思维与想法在空中漂浮游荡,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根正确的线,顺着落到地面。
他要去警局,无论是自己的老友日暮十三也好,亦或者是通过其他方式,他一定要找到真相。
平井坐着伊地知的车回了家。
屋子和他离开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他穿过一楼的客厅走廊,迈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余光突然瞥到客厅地板上一块明显替换过的地板。
他上一次回家是晚上,困意以及无法克制的思绪让他根本不能、也不想打量这所充满回忆的房子,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的“平井”和自己的经历相似,只是世界的特殊性从异能力变成了诅咒。
“嘎吱——”老旧木质地板发出酸牙的挤压声。
平井自穿越过来到现在,终于走进了这间属于江户川家三人的客厅。
客厅不大,整体呈正方形,中央原本是和房间形状相同的矮桌被炉,和大门同一方向的墙壁上挂着的电视已经撤走,整个房间空荡荡,像是即将交给他人的无主出租屋。
那块地板在屋角,平井越往里走,越是发觉整个房间的不对劲。
不光是这块地板。
墙壁,灯具,门,以及那些消失不见的家具,它们不是因为卷入凶杀案因为晦气或者损伤而被处理或出售。
平井用指尖抠了抠墙壁,簌簌白灰掉落在他干净的袜子上。
他直勾勾地盯着重新粉刷过一整遍的墙壁,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地抠着,指甲下的皮肉发出疼痛的提醒,他没有反应,只是更加用力。
被粉刷过的墙壁没有一丝过去的痕迹,别说是血液,亦或是小朋友的涂鸦,陈年打扫的痕迹,一概没有。
这是彻底的,被重新搭建砌造的一堵墙。
是怎么样的杀人犯在杀死一对夫妻时,会动静大到足以让整个客厅修复重建?
又是怎么样的“凶手”,发出这样大的动作,破坏力达到这种程度?
平井原以为这个世界的罪犯会像自己的那个世界,早就认罪伏法,死在法律之下。
在咒灵手下丧生的人,死前会遭遇怎样的痛苦?
这些天接触咒灵的一幕幕自眼前闪回,痛苦窒息狰狞,种种死去之人的面目如尖刀狠狠刺穿平井的躯壳,一点点在五脏六腑间搅动。
他攥紧拳头,往事的碎屑和今日鲜红的血混合在一起,顺着指缝滴落到地板。
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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