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愿既出,所诺既成,天师府后山洗心坞内,张炅将“正一元气”口诀悉数传给陆适,又作些文义解释,教了练功姿势。
陆适记性甚佳,随传随诵,随诵随记,不半天的功夫便将口诀牢牢记在心中,可倒背如流。
张炅问道:“适儿,口诀文义,还有甚么处不明白的吗?”
陆适寻思一会儿,便即开口:“师父讲授精练,弟子已大致明白。”
张炅拈须默笑,道:“你若读书习文,自然不可不求甚解,要只是大致明白,非吃板子不可。然而我派门中精华大要、修行门路却不需仔细钻研,只求个模棱两可罢了。”
陆适惊愕不解,不知师父是否在故意奚落于他,不敢抬头说话。
张炅笑道:“现下看来,我将神功破例传授与你,还有两点千载难逢的妙处。”
“哦?”的一声,陆适显然十分不信。
张炅郑重道:“其一,你有内功作基,修习神功不必从头开始,当比旁人快上许多;其二,你虽有内功,却不懂得妙用,倘若临场制敌,非大吃苦头不可,然而要学这门神功却是恰逢其时,其中缘由待你功成自然明白。”
陆适虽然疑惑,却见师父喜出望外,心下有了七八分底。二人打开屋门,只见阿黎从远处跑来,背上挂一个大布袋。
阿黎笑脸盈盈,道:“恭喜适弟,大功初成,这是师父吩咐我给你的干粮。”
陆适疑惑地望着两人,张炅道:“这竹屋叫‘洗心坞’,即日起,你便要在此处洗心闭关。为师定下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限你在这些日子中勤学苦练,终获大成。
每过七天,我便让黎儿给你送来干粮,修行所需在这坞内也一应俱全,你可随意支用。”
陆适不知所措,眼见便要与师父师姐分离,心中十分不舍。
阿黎取出一支竹笛,交给陆适,柔声道:“适弟,你在里面要好好的,若是情况紧急,将竹笛吹响,我与师父听见了,马上赶来。”
这竹笛是她别出心裁的物什,她想着陆适身怀内功,若事出紧急,将笛一吹,必然能传到三五里远,如此他们便能听见而及时赶到。
张炅道:“你师姐的好意,快快收下。”
陆适心中稍慰,收下竹笛,接过干粮,谢过师姐和师父,转头向坞内走去。
阿黎不舍地离去,柔目低垂,走出竹篱,忽而回眸呆望,陆适踏进门槛的一瞬,也终于按耐不住,亦回头一瞥,两种眼神恰恰交接,一温柔一深情,久久注视。
然而,终究好梦易散,前路那块大石阻隔了视线,阿黎的倩影已消失在卧龙林中。她今天穿着一袭绿裙,融合在青松古柏丛里,夏日绵绵,却也春意盎然。
陆适狠下心,健步返到洗心坞,关上屋门,再不停留刹那芳华。探察屋内,惊呼不可思议,原来他此前聆听师父传功,心无旁骛,竟不留意屋内陈设,到得此刻各自离去,方见得明了:
近门处,开一小窗,容光出入,竹帘倒悬,可调明暗。其下有一木桶,满注净水,应是附近石泉。
窗对面,一小块木茶几置于竹席上,上面摆放着三三两两的陶杯,显是随意自然,一个陶壶中间大而两头小,不设壶嘴,顶上有盖,取用方便。
竹床仅容一人,表面黑黝黝的,想来年代久远,褪去了青色。床头有一竹枕一薄衾,另有一坐垫,藏在木几之下。此外,屋内更不添一灯一盏,白天尚有光亮,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这便是洗心坞里所有物件,陆适虽则自幼隐居密林,草莽生活,不识得人间繁华,但好在他爹娘心灵手巧,勤苦劳作,一家人衣食住行与世人倒也无有差别。相较之下,这屋内陈设却显得过于简陋,比之紫杉林中的小屋尚且不如。
陆适犹豫许久,不敢贸然行功,生怕一次不成便灰心丧气。但晚风袭来,林间萧瑟作声,此时已天昏地暗,陆适不免害怕起来,心神为之一动,体内真气便又化作邪魔,冲撞他的周身,顿觉四体肿胀。
只好预备练功,陆适按师父所授方法,在床边盘腿坐下,两手十指微曲,大指轻点中指,置在两膝,两眼微闭,目光轻注鼻尖。
口鼻做三次吐纳,以便排浊升清,使身心泰定,准备功夫完毕,开始背诵师父所传口诀:
“‘正一元气’口诀总纲:太上云:‘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此诚不虚之言,子孙当明,‘清静’二字首当其冲。
又庄周曰:‘虚室生白,吉祥止止’,惟有清静身心,方体自然之妙,自然者,不动不静,不来不去,不因尧存,不因桀亡,其要在一‘虚’字,欲见自然,必虚其心乃可。子孙谨记,‘虚心’二字,实乃第二要领。
清静则得正,虚心则见一,正一大道,不出其外,切记切记,仔细仔细。”
陆适一路念来,随文义而心□□会,心道:“清静?我只记得爹娘在时,我们一家子饱餐过后,便坐在树下闲谈,我常迷迷糊糊将睡未睡,看那天空朵朵云彩,云彩在动,而我心却好似不曾变动,当下十分安宁。这……算不算清净?师父,都怪我,我还没问清楚……”
他难过片刻,心下一狠:“罢了罢了,对不对,照做一番试试。”
抱着这般心态,陆适幻想惬意观云,久而久之,心神渐渐安定下来。正是心静则气定,心平则气和,他体内乱窜的邪气也缓缓平定,霎时间只觉周身轻快,心情爽朗。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不觉也忘记了身心,忘记了周围的环境,更忘记了口诀。
忽地一阵狂风,刮倒坞外竹篱,喀喀两声,陆适从定中惊醒,睁眼一瞧,不想天已大黑,屋内黑漆漆的,屋外风吹如鬼。他不免有些害怕,旋即回忆方才故事,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觉安宁无比,身心俱捐,空洞无物,更不知害怕为何。
陆适道:“既然如此,我便再行一次看看。”原来他自幼隔绝红尘,比旁人多却一分天真浪漫,少却一分无明烦恼,加之体内真气潜藏,暗助他调理气息,因而他初次试练便已进入定中,臻于总纲第一要领“清静”之境界!
这一切,张炅早有预见。
陆适二次行功,再入“清静”,或许是他体内真气于定境中调伏得当,陆适只觉目前一片光明朗照,更与之前诸般不同。
先前只是空洞无物,虽觉安宁,却终究了无生机,如同寒潭死水,现下却是光明洒露,慧光灿烂,闭目之外了了清明,天地之间生机勃勃,有如灯笼点火,内外红透。
到此,他已进入“虚心”境界,“虚室生白”,光明不断,自然有此特异现象。于是,后续口诀不待他回忆,便油然而生,陆适随口念出:
“正一元气神功,第一阶第一品,吸气品。
气者命之本,修习内力者、修仙炼丹者,无一不可不先练气。练气首在呼吸,试看天地万物,莫不有气息出入,少此则何尝有盈虚之数?故老子曰:‘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便言气息出入之精妙。
呼吸者又重在有吸,是故本功第一品为吸气,便是要教人先练吸气,调理身心。其行功法门惟此:学人于口中遍吸气三十六次,鼻吐三十六次,意在吸而不在吐,一次更比一次深长,如此行功,直至身心宁定,四体轻快方行下一品。”
陆适念完照做,果觉神效,身心快乐,不出一个时辰,这总共三阶七品的正一元气已被他练成第一品,他觉得气脉舒畅,四体轻快,便按口诀行下一品。
他继续念诀,越往后用的时间越久,从第一阶第一品的“吸气”一路下来,练完了第二品“养气”,第三品“观气”。
其时白昼黑夜轮回,山前板钟之声交相呼应,不知过多少天,只因他处于入定之中,竟是一眼万年,完全泯灭了时间观念。
陆适仍是不肯下坐,继续行功,又将第二阶的前二品——“吐气”、“离气”尽数过了一遍。待离气品练完,陆适只觉体内真气如同万川归海,瞬时化为乌有,但他只要稍加观想引动,道道无形真气便可随心利用。
到此,他已练成“正一元气”三阶七品中的前五品,只剩第二阶第三品“忘气”和最后一阶总名“化气品”未练。
陆适准备下坐,怎料盘坐多时,双腿已然麻木不听使唤,一个倒栽葱就要摔下。情急之下,未等多想,他竟在半空中叠了个筋斗,随后轻轻落下,双足如棉,踏在地上不出一声,不起一尘。
陆适惊得呆了,怔怔望向所踩踏之处,抬起脚跟,地上不留一丝痕迹,稍稍思考,便哈哈大笑,朗声道:“莫非我已练成神功?!”其实他此前有灵尘内力在身,踩踏之处已然不起尘土,只是他并未察觉罢了。
却不知他修成五品元气,比之之前有何大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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