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中午宋樱回来,一放下行李箱就去敲叶然的房门。

    “甜甜,快来看你的礼物。”

    叶然双手接过一条连衣裙。粉色。

    “喜欢吗?”

    见对方眼神中尽是期待,叶然点了点头。

    “快去换上试试。”

    叶然盯着腰带上的蝴蝶结:“过几天吧。”

    在空气冷寂前她补充:“天凉。”

    “也是,我买的时候只顾着好看,没顾及到北方最近在降温。”

    宋樱笑着摸了摸叶然的头,又取出一个精致的包装盒递给叶盛川。

    “这条跟你身上这件西服特别搭,我一眼就看中了。”

    旁边二人在换领带,宋樱还帮叶盛川整理了衬衫衣领。

    叶然紧盯着墙上钟表的分针。

    她在心里下注。

    10分钟过去。叶盛川把宋樱空空如也的行李箱收拾了起来。

    20分钟过去。叶盛川剥了个橘子递给宋樱,对方笑着说谢谢。

    28分钟过去。宋樱粗略讲述完本次出差的收获,问起公司这几天的情况。

    第29分钟。宋樱问:“梁络呢,还在前台?”叶盛川沉默。

    下一秒,宋樱挥起手臂,接着一声响亮的“啪——”回荡在客厅。

    果然,举案齐眉不会超过半小时。

    叶然又一次赌赢了。

    但她觉得自己自始至终败得一塌糊涂。

    桌上的果盘、水杯、烟灰缸被一股脑扫下去。叶然捡起一个橘子躲去一边。

    几天前才换的电视掉落在地。她剥掉了橘子皮。

    架子上的关公泥塑断成两截。她吃了一瓣,觉得不够,直接咬了一口。

    “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两个花瓶接连碎裂后,宋樱揪住叶盛川的领带。

    “我走之前就说过梁络必须开除。”

    “平白无故开除员工做什么?”叶盛川攥着宋樱的手腕。

    “平白无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藏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不要再装了,你什么德性我最清楚。”

    叶盛川目眦欲裂:“对,你什么都知道,这世上就你最厉害。够了吗?”

    宋樱将那领带越扯越紧。

    叶盛川有些呼吸困难,双手用力一推,宋樱撞上了茶具柜。

    紫砂壶掉下来时,叶然拿着没吃完的半个橘子回了房间。

    有些事情,无关坚强或冷漠,只因司空见惯,就很难再在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她曾劝过他们离婚。但话刚一出口,就被拍了后脑勺。

    宋樱一脸愠怒:“小小年纪你懂什么?”

    叶盛川横眉冷对:“这种混账话是你该说的吗?”

    叶然不想被拍,就再也不说了。

    两个相爱过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由相看两欢喜到相视两生厌,接着喋喋不休,疲倦,背叛,互相指责和怀疑,崩溃,暴力,自欺欺人,然后循环往复,如此一生。

    这是一种怎样的深情厚爱或深仇大恨?

    叶然不明白。久而久之,也不再想明白了。

    客厅传来声嘶力竭的控诉:“姓叶的,你狼心狗肺,你根本没有心。”

    接着是低沉沙哑的回复:“拿去,我不用你买的东西。”

    哭嚎声在屋中各个角落横冲直撞。

    几分钟后,一声“哐——”响起,叶然知道,那人又去住酒店了。

    她打开语文试卷,先完成诗句填空。

    第一小题要求写出“信誓旦旦,不思其反”的前两句。

    她突然脑子短路,只好将全诗从头默背一遍,才填上“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作文除外,答完一套试卷,已经一个小时过去。

    叶然走出去,看到地板上散着一堆碎布料。剪刀搁在一旁。

    那条领带,已经成了垃圾。

    宋樱坐在沙发上,脸朝向阳台,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想出去透透气,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质问。

    “你要去哪里?”

    “楼下走走。”

    “走。都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宋樱的喊声有些凄厉,叶然进退两难,最后放下鞋子,关上鞋柜。她想回卧室,宋樱已抄起手边的碎瓷片扔了过来。

    “你跟他一样,都是白眼狼。滚出去,都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眼看又有东西冲自己“飞”来,叶然急忙拎着运动鞋跑了出去。

    下午三点的阳光热烈而纯粹,微风吹拂,携着丝丝凉意。

    大街上人来人往,家长孩子有说有笑。

    叶然觉得,眼前全是涂得五颜六色的泡沫人。他们伸手可触。他们一触即碎。

    自行车在街道上飞驰。

    她过马路时不看红绿灯,司机一个急刹车,头伸出车窗大喊“瞎了吗你”。

    对身后的谩骂充耳不闻,她用力踩着脚蹬,人与车穿梭在风中,一往无前。

    有那么一瞬她想,被撞得血肉模糊也是好的。生活总是这样,鸡飞狗跳,千疮百孔,不如归去,一了百了。

    但很快又自我否决。

    凭什么?

    既然老天甩来了一把烂牌。

    那就打出个花样给它看!

    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漫画书店,叶然迅速前往。

    电话铃响了,音乐声在静谧的店里格外突兀。她挂断,跑出店外重新打过去。

    宋明啰嗦了十几分钟只为表达一个意思——小妮子,老舅想见你。

    电话那头聒噪时,不远处两个女人正在吵架。

    她们言语过分犀利,把彼此的八辈祖宗问候了个底儿朝天。

    再三确认手机已设置成静音模式,叶然准备重回漫画书店,前方一个身影让她停下了脚步。

    那人正蹲在地上搭打理花枝,一手剪刀一手喷壶,样子还挺上道。

    她旁边两人正吵得面红耳赤,可她好像浑然不觉,视线依旧落在眼前的百合盆栽上。

    叶然眯了眯眼睛,拔腿走了两步,又扭头看了那人一眼。

    她打开《银魂》第二册,翻到一半时,身后传来轻柔的问话。

    “你也喜欢这部作品?”

    “嗯。”

    叶然回过头,二人目光相触,白浔梨涡浅笑:“好巧,我也喜欢。”

    视线里,女生正用第三册挡住自己的半边脸,柔丝般的眉睫下荫掩着盈盈双瞳。

    她今天没有绑头发,只戴着一个黑色发箍,发箍上点缀着许多银色小星星。

    一缕长发滑落下来,她用手指挑到了耳朵背后。

    衣兜里传出第三次振动时叶然才回过神,她慌忙拿着书去柜台边,付了钱。

    阳光肆意浸染大地,天蓝得让人不知所措。

    身穿浓绿碎花旗袍的女人吵赢了,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她嘴唇鲜红,指甲鲜红,一双高跟鞋,也鲜红。

    此时她正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眉眼处尽是不加掩饰的得意。

    叶然去开自行车锁,浓重的烟味和香水味钻入鼻息,她不由得咳了两声。

    “你不舒服?”

    女生紧随其后出了店,站在叶然旁边。

    “没有。”

    “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事。”

    前行了几米,身后传来声音——“你注意安全”,叶然猛地捏下手闸。

    双眼定定直视前方的道路,沉默片刻,她又将脚蹬踩得飞起。

    进了电梯,终于能腾出手来看一眼手机。

    杨希在约饭。

    【醋溜滑板鞋】:小老妹,明晚一起海底捞?

    【醋溜滑板鞋】:七点以后我有空。

    【醋溜滑板鞋】:你肯赏脸的话,哥哥可就提前订位子了。

    电梯缓缓上升,叶然点击发送。

    【!】:不行。

    【!】:有事。

    打开房门前,手机接连两声“叮咚”。

    【醋溜滑板鞋】:你怎么比我还忙?

    【醋溜滑板鞋】:记住,狂吃狂睡狂嗨皮,无他。

    宋樱正在鞋柜边挑三拣四。

    她妆容精致,一头波浪卷,一身复古印花真丝连衣裙,胳膊上挎着爱马仕的最新款。

    看见叶然,立马把她拉过来帮忙出主意。

    “黑色。”

    “你说它?”宋樱拎起一双鞋跟足有十厘米的镶钻款。

    “不是。”叶然指了指角落里的平底鞋。

    宋樱意味深长地看了叶然一眼,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自己点个外卖,多挑几道你喜欢的菜。”

    取下一双银色尖嘴款换好,宋樱出门后又转过身。

    “我今晚有事不回来。”

    “嗯。”

    “妈妈爱你。”

    “嗯。”

    高跟鞋的“噔噔”声彻底消失后,叶然关上房门。

    家中狼藉已经收拾干净。显然又叫了钟点工。

    墙壁上还挂着一家三口的很多照片,相框个个精致。

    正中一幅是40寸的婚纱照。叶盛川一身笔挺西服,潇洒帅气。宋樱一身纯白婚纱,温柔甜美。他们额头相抵,眼神中尽是浓情蜜意。

    大概人世的很多感情都是这样,热烈出场,遍体鳞伤。

    刷完一套文综卷,核对完答案,叶然随手翻了翻动态。

    【校花】更新了九宫格。

    配文:终于得偿所愿。感谢母后赏赐儿臣小礼物。

    底下评论太长,叶然滑了两下还没滑完。正要关闭界面,又听到一声咳嗽。

    有人申请加好友。

    备注:可以吗?

    头像上的神乐撑着伞,嘴里叼着醋昆布。

    叶然想象了一下那人说这话时的样子。

    她一定柔声细语,淡淡微笑着。

    一个整日喝着心灵鸡汤的怂包,哪怕你当面拒绝她“不可以”,她脸上也不会出现怒色。

    关闭床头灯前,叶然看着屏幕上还剩半截的醋昆布,动了动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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