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这年,阮卿经历了考研失败,但她还想再为自己努力一次,于是毕业之后回到家里,找了份清闲的工作继续备考。这次来书店,就是为了买一些考研需要的书。
书店位于市中心的一家大型商场,阮卿来之前已经和朋友约好在书店见面。
进入书店,她给发小柯嘉雯发了微信。刚一抬头,就看到柯嘉雯从某排书架后站起身朝门口的她疯狂招手。
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虽然大学在不同的城市,但感情一直很好。这次见面,也是毕业之后的第一面,见到对方自然激动了些。
见到柯嘉雯,阮卿才觉得最近的自己好像漂浮的船,终于靠了岸。
她小跑着迎了过去,又怕吵到别人,又激动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柯嘉雯忍不住都记录在手机里,等阮卿一坐下,便开始和她分享刚刚的糗样。
还来不及感受重逢的这份喜悦,阮卿就被气得不行,她佯装生气愤愤地轻拍了柯嘉雯几下,两人又都笑笑,独属于她们的相处便开始了。
相熟识的人就是这样,不用过多的矫情,有一份专属于她们的相处模式,没那么拘束但舒服。
挑选了几本书,两人又背靠背坐在读书区各自看书,一两个小时后才走出书店来到一家饮品店闲聊。
“你变胖了。”
“你变丑了。”
两个人是一句都不饶过对方,说完又都哈哈大笑。
“说正经的,新工作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你知道的我们这个城市太小,没什么适合我的工作。况且这只是一份暂时的工作,凑合着就行。”
阮卿本科学中文,研究生备考传播学,目前在一家小型传媒公司做编辑。
柯嘉雯点点头,“也是。”
“你呢?毕业旅行怎么样?”
“一个字,超级爽!”柯嘉雯浮夸地和阮卿描述自己刚刚结束的旅行。“就是太可惜了你没去,下次我们俩一定要再来一次。”
“必须的,下次一定。”
“对了,你在手机上给我说的你的那个没礼貌的房东弟弟是怎么回事?你房东不是个奶奶吗,你搬家那天我还见了呢。”柯嘉雯的话题转的相当快。
阮卿看了眼手机上的取单提醒,两个人一边去取饮料一边继续说,“就是周奶奶的孙子啊,我给你说两个星期了,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到他。”
“怎么样怎么样?帅吗?”柯嘉雯摇晃着阮卿的胳膊开始八卦,她是典型的看脸星人。
阮卿无语地看她一眼,“拜托,你的关注点怎么永远都是帅吗?好看吗?人家可比我小,估计还是个高中生。”
“男高好啊,现在的高中生一个个都很可以的,你不妨近水楼台先得月,搞到一个奶狗弟弟也不错。”柯嘉雯的双眼开始止不住地冒火花。
“我才不要。弟弟那么好,不妨留给你啊。”阮卿嫌她笑得太过猥琐,只好快走一步假装不认识这个人。
“啊喂,我倒是不介意啊,可也得我家里那个冤种同意啊。听姐一句劝,弟弟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阮卿故意逗她,她走的极快,还忍不住转过身调侃柯嘉雯,“满脑子黄色废料!”
“诶——”
“卿卿。”
柯嘉雯刚想反驳她,阮卿的身后就走过来一个中年女性叫住了她。听到声音,阮卿站在了原地缓缓转身,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僵在脸上。
来者是她的姑姑阮雨。
“姑姑。”她生硬地打了个招呼,目前的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和家里人相处。
见真是阮卿,阮雨激动地又走近一点拉住了她的胳膊,怜爱地看着她,“最近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我没事。”阮卿眼眶有些酸涩泛红,阮雨从小就待她不错,她知道这句问候是真心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阮雨连拍了阮卿的手好几下,想说的话太多了,可见到阮卿她才发现只要确定她一切安好就可以了,多余的话不必再说。
“你现在住在哪里啊?一个人住安全不安全?”
“我在外面租了一个房子。”阮卿眼睛看向脚尖,迟疑着回答。
“哦,我也没什么事,在家太无聊出来转转,没想到就遇到了你。”知道阮卿不想透露太多,阮雨也没有再多问,她知道阮卿不想说这些。
阮卿从小就很乖,性格方面温和文静,是全家人眼里的“好孩子”,可最让他们头疼的就是阮卿很倔强,她太有自己的主见了,坚定了的事情没人能改变她。
“对了,之前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你不是要学习吗,我这边有一间空房子,你要是需要的话可以去那里,那边没人的很安静。”阮雨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到了阮卿手心里。
“在外面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吃,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手里还有钱吗?缺钱的话也可以和我说”
阮卿一直没有说话,只低头安安静静地听阮雨的叮嘱,时不时点点头应答。
阮雨说完,又深深地看了阮卿一眼,“行了,你和朋友去玩吧,我再转转。”
阮卿点头,“姑姑再见。”
趁着眼泪还没出来,阮卿迅速略过阮雨往前走。
“卿卿。”身后的阮雨还是没忍住,“没事就回家看一眼,你爸妈都挺惦记你的。”
“好。”阮卿颤抖着开口,强忍住没回头,直奔柯嘉雯的方向走去。
到了阮雨看不到的地方,柯嘉雯抱着阮卿,轻抚她的后背。怀里的阮卿在发抖,她知道她没有哭,只是隐忍的情绪让她整个人都处于战栗状态。
阮卿一向是骄傲的,骄傲到不曾向别人吐露过她的心酸,也不曾让别人看到她的眼泪。
从前,柯嘉雯一直以为她是幸福的,最起码像她展现出来的那样——坚韧向上,自在洒脱。
但从来没人真正读懂过阮卿,她是一个极复杂的人。她每天都在进行自我剖析,把陈年旧伤一再挖开,可还是没能完全认知自己,更别说他人。
情绪稍稍舒缓,阮卿和柯嘉雯并肩坐在商场外的喷泉池边,刚开始两人谁都没说话。
“好像所有人都在问我——最近还好吗。”阮卿疲惫不堪地开口。
“我很好,我终于摆脱了我的家庭,有了我自己的小家,有了我自己的工作,我还有我热爱的学业,有我不曾放弃的理想,我为什么不好?我过得很好,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好。”阮卿的声音轻飘飘的,但越是这样越像在刻意证明什么似的。
她低头拇指弯曲抠弄着食指第二节,这是她掩饰情绪时常有的小动作。
柯嘉雯知道她说的“他们”是谁。
她们相识多年,可也是在不久前,柯嘉雯才了解到阮卿一直以来和家里的矛盾。直到两三周前,经年累月的疤痕再也遮挡不住,被迫划开虚伪的表象,只能以血淋淋的面目展现在众人面前。
矛盾爆发的结局就是阮卿离开了那个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压力的家庭。
柯嘉雯握住了阮卿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阮卿顺势将头靠在了柯嘉雯的肩膀上,“可是嘉雯,刚刚我看到姑姑,真的好想对她说一句……我其实过得一点也不好。”
哽咽声中带着一点委屈,诉说着阮卿的心声——她也想做一个可以任意撒娇的孩子,哪怕是一个成年人了又怎样。那本该是她的权利,有权利倾诉自己的委屈,而不是无限的委屈自己。
从小到大无数次被家庭忽视,无论是刻意还是无意,早就让小阮卿心灰意冷。语言的暴力又像一根涂满了盐水的条藤,那种疼痛是具身的。一次又一次的隐忍,让她变得不再为自己辩解一句,沉默成了她最大的武器。
“放下你身上的负担,做你自己,阮卿。”柯嘉雯捏了捏阮卿的手,又抬起她的头,她依旧忍着没有流泪,强装镇定的表情让人看了心碎。“在成为任何身份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
柯嘉雯直视着阮卿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有力。
得了安慰和力量,阮卿抬起头仰望天空,“听说想哭的时候抬头看看天空,眼泪就不会留下来了。”她的这句话听起来稍有些突兀。
调整好呼吸,阮卿面对着柯嘉雯,脸上挂着笑,笑容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好,我尽力。”她笑着答应柯嘉雯刚刚的话——尽力做她自己,尽力放下身上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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