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之地,忘川河畔,又是熟悉的景致。
“阿厌回来了!”不时有小鬼跟我打招呼。
奈何桥边的孟婆看到我,也惊喜地放下手中的汤勺,笑弯了一双爬满皱纹的眼:“许久未见,阿厌都长大了,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这长大二字戳中了我的心事,我努力挤出一个不那么苦涩的笑容,做了个轻松的鬼脸:“才没有呢,婆婆别取笑阿厌了,阿厌还是个小姑娘。”
我跟在师父身后,随他一路疾行,顺着忘川河,一直走到河的尽头。
忘川的尽头是一片泥泞的沼泽,一半是水,一半是泥,泥地里错杂着葱绿的水草,还有水边等待觅食的野雁。
沈嘉烨盘腿坐在沼泽中央的孤岛之上,引魂灯就放在他的脚边,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术,沼泽开始急速流动,漩涡一样,只要往前一步,就能被拉入地底。
我站得太近,裙摆溅上污泥,师父拉住我,沉声道:“阿厌,退后。”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师父就先掐了个诀,金黄的咒文把我整个人拦腰卷起,带离了河岸,接着足尖轻点,提剑朝引魂灯而去。
沈嘉烨立马站起,长鞭迎了上去,他杀气腾腾,招势凌厉,每一鞭都带足了气劲,真气可以摧折百步之内的草木。
我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只觉得惊心动魄,一颗心都是悬着的,又不敢上前,对于自己的修为,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上去帮忙反而会拖累师父。
可是即便我不主动靠近,他们最后也会打到我的跟前,我眼看着师父节节败退,白衣染血,满身狼狈,险些站立不稳,我顾不上危险伸手扶住他。
“师父!”
师父说的对,我是个小哭包,一着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这个该死的沈嘉烨,还妖尊呢,就是个逞凶斗狠的武夫,穷凶极恶,丧心病狂!”我一边哭,一边在师父跟前骂他。
沈嘉烨并不生气,反而停下手里的动作,嘲讽一笑:“我倒希望你骂的是真的,要是我真的心狠,一早就阻止我妹妹和你师父在一起,她也不会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
“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神仙与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天然横亘着无法跨越的沟壑,就像你们师徒,在一起就是违背伦理纲常,必遭千夫所指。”
他问我:“你能明白?”
千夫所指一词仿佛有千斤重,我失魂落魄地后退,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却倔强地摇头:“我不明白……”
他也摇头,叹道:“痴儿。”
师父把我护在身后,冷冷看着沈嘉烨,大骂:“你到底发的什么疯,说话颠三倒四,阿厌智识有损,还不懂什么是男女情爱,她只是把师徒之间的感情当成了前者。”
“今天我们来到这里,为的是复活冰雁,多余的话还是别说了,就说引魂灯你给不给吧?”
“哦?”沈嘉烨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起引魂灯,这灯要用至亲之人的血脉引燃,我年年来此引魂,也没有得到任何结果,你觉得在你手里有用吗?”
师父噎住,他并未想到这灯的使用方法居然要用至亲之人的血脉,他确实用不了,可是他也不能不来,要是沈嘉烨真的复活了冰雁,一定会把她藏起来。
沈嘉烨似乎猜到师父心中所想,趁他走神,迎面就是一鞭。
他把师父打倒,然后笑指一旁红光大盛的引魂灯:“这灯已经启动了,宋玄真,想要引魂灯,就拿出真本事,今年的引魂会不会有结果,只有赢家才有资格知晓。”
果然,听了这话,师父的目光慢慢变得锐利起来,他握紧佩剑,再度迎了上去。
地上的八角宫灯仍然散发着幽幽红光,像地狱里恶鬼的眼睛,无声映照天边弯刀似的血月。
沈嘉烨就像是故意逗弄师父一样,一点点诱敌深入,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对手,却偏要一点点折磨他,让他遍体鳞伤。
他一次次打倒他,然后冷眼看着他从地上爬起,如同一只不畏死的飞蛾。
最后他玩累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半死的败将,悠悠叹道:“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你说我要不要干脆结果了你?”
他踢了地上的师父一脚,我冲上去护住师父,那一脚结结实实踢到了我的身上。
“小徒弟还挺护着你。”沈嘉烨冷漠开口。
抬头的瞬间,我看到他赤红的双目,简直比那天上的血月还红。
我心里一惊。
师兄曾经同我讲过,妖族杀红了眼就会这样,这是彻底妖魔化的表现,一旦他们完全妖魔化,就会失去最基本的理智,见人就杀,直到杀尽目之所及的所有活物。
我颤抖着去扶地上的师父,却不小心将一旁的引魂灯打翻,那灯骨碌碌滚进了泥沼,师父却大力推开我,疯了一样要去捞那盏灯。
我想我也疯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拉他,冲他大吼:“不过是一盏灯而已,值得什么!”
“莫要阻我。”
他不管不顾,把我狠狠的甩到地上。
那么大的力。
我哭着从地上爬起来,用自己此生最大的力气在他身后大喊:“忘川的水可以让人肉身尽毁,神仙来了也会神魂消散的,阿厌不想让师父死!”
他身形一滞,却没有回头。
我心一横,指间化出一只纸鹤,用法诀捆住他,把他抛到那纸鹤身上,意欲强行带离。
他根本已经无力挣扎,被我轻而易举的捆了起来,只有一双时常带笑的眸子冷了下来,带着恨意看向我。
“你今天要是决意阻我,那今后就不要叫我师父了,你我师徒情断,再无瓜葛。”
“你且留在冥界自生自灭。”
他的话一字一句从牙关里挤出来,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落在我心上。
我忍着心中酸楚,驱使那只飞鹤,再也不敢抬头看他,不管他认不认我这个徒弟,我都不能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无非是一盏引魂灯嘛,我咧嘴大笑,我的命都是师父给的,若没有他,以我残魂之躯,又岂能活到今日?
他想要,我就替他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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