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棠这才悄悄地挪过身子,把昨天私自去求店家,让他收留那些流民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太子。
她也没想到,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样,才一晚上的功夫,流民们都往这家客栈来了。
太子扶着头上的金镶玉发冠,咽了下口水,一脸惊恐:“你你用我这发冠做抵押?”
顾知棠红脸,垂着眼帘轻轻点头。
店家小眼睛在他们脸上扫来扫去,见这架势,大概担心太子不情愿,伸手就去太子头上夺那发冠。
太子吓得连连后退,朝着身后随从急声吩咐:“小福子拿银子,快!”
听到银子,店家这才冷静站好。
小福子很快拿着一琔金灿灿的元宝出来,在太子的眼神示意下,交到店家手中。
店家双手捧着沉甸甸的金子,一双眼珠都要掉到上面一般。
太子惊魂初定,一挥折扇,淡淡说道:“楼下那些流民,也一并收留,这些银子可够了?”
店家连连允诺:“够了够了。”
想到什么,又不住摇头:“不行不行,小店实在没有房间了。”
顾知棠没想到太子竟然没有责怪她先斩后奏,还这么大方,好主意脱口而出:“房间这么大,我想他们挤一挤,应该可以的吧?”
店家转了转眼珠,蹙眉摇头:“本店是上等客栈,这些流民粗鄙不堪,万一损坏了我店中物什”
太子挑眉,朝着小福子伸手,另一枚金元宝瞬间出现在他手上。
店家眼睛瞬间直了,忙伸过手来拿。
太子衣袖一挥,小福子又将元宝收好。
店家十分机灵,眯着眸子,点头哈腰:“我马上去安排他们住下”
待店家走后,顾知棠仍然不好意思地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忽而,头顶一阵轻微的疼痛,她眉头一蹙,忙伸手去摸。
看着太子唇上温柔的弧度,她揉着头顶,小声喃喃:“你明明就有钱”
“你可知我们此行,要呆在这里很长时间?我就带了一点银子,这么快就让你花出去一半!”
方才给店家的元宝,可是他私自带来的。
“可是那么多人无家可归,我们总得想想办法啊。你这次来,不就是解决水患的吗?”
“我们只管把这水灾止住,其余的,本宫无暇管顾。”
太子轻轻摇头,走进屋内。
顾知棠连忙跟了上去,又听太子叹了口气,继续解释。
“我朝根基不稳,近年宦官作乱,国库亏空。并非朝廷不管不顾,而是有心无力。眼下,只要解了水患之困,人民便能恢复生机。”
顾知棠看着太子脸上淡淡的愁容,也跟着蹙起眉头。
宁皓已经执行任务回来,来到太子房内。
听了他一番汇报,太子和顾知棠对于赈灾粮的事情大概有了了解。
据县令说,这赈灾粮,半月前到过一批,但是只够城中百姓食用一个礼拜。
而太子分明记得,皇上曾经三番下令,命吴郡太守从别县调粮。
如此看来,要么是邻县并没有存有赈灾粮,要么就是吴郡太守无视君威,目无法度,有贪污嫌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需要宁皓继续深入调查。
但是眼下,灾民们又没有住处,也没有吃食,这是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仅靠太子那点微薄银子,并不足以让数量众多的流民人人都能有个栖身之所。而作为商人的客栈老板们,都是利字当头,他们不是慈善家。
太子只关心自己如何能够顺利完成治理水患的任务,这样方能赢得朝臣的褒赞。至于流民如何,其实如果不是顾知棠多管闲事,他并不想多掺和。
他的思绪都在围绕如何将这滔滔不绝的黄泥水,导入江河。
顾知棠也在回想自己毕生所学,回顾历史上所有治水的先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真的以为治水就是疏通那么简单。
那日在水中,黄泥水一直没过她的小腿肚,抬脚迈步稍不留神就会被水冲走。
而这小小的临安县,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士兵,去挖出一条条能够将这满城黄泥水都疏导出去的河流呢?
思索半晌,也不得结果,她走到窗边。
一片片青瓦屋顶,像巨大的黑色原野,一直延伸,消失在视线尽头。远处几处小丘,高低起伏,在蒙蒙烟雨中静静伫立,如巨幅泼墨山水画。
顾知棠脑中灵光一现,回身走到太子身旁,眸中星河闪烁:“雨停了,我们出去转转吧。”
太子弯眸,张嘴正要答复,却被宁皓沉沉的嗓音抢了先:“好。”
上次跟宁皓一起去的是东城门,这次他们一行人,骑马从城中穿过,径直来到西城门。
临安县虽是县城,但规模却比一个普通县城大了一倍。
通过西城门,周遭群山巍峨,便是她在客栈中看到的那些小山丘了。
据宁皓说,临安县地处吴郡边陲,翻过眼前这些山脉,便是西凉。
西凉少雨,江南多雨。就是因为这片山脉的阻隔,使得临安县成为水患最为严重的地带,而江水怎么也流不到西凉。
不多时,他们已经来到山脚下。
山风徐徐,带着水雾的空气,不沾一丝城中的纷繁。
山脚地势已经比城门处高出丈余,越往上,地上的泥土越发干燥起来。马蹄从城中带来的湿泥,早已留在了山脚下的杂草和尘土里。
这片山是西凉和江南割据之地。
为了守住山险,从来没有任何人提出,要从这山间凿河,把江南雨水引向干燥的西凉地区。
花了一个时辰,将这片山从南至北巡视一遍,顾知棠向太子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太子听完,轻轻摇头:“若破此山险,日后羌兵谋反,岂不易如反掌?”
听到谋反一词,顾知棠在马上感觉到身后宁皓紧贴着她的胸膛微微动了下。
下山回城。
刚到城门外,两队黑衣人不知何时埋伏在这里,分别从两边斜刺里朝他们一行人杀来。
他们个个刀法凌厉,片刻间太子的几名随从就被砍翻在地,只剩宁皓的几名侍卫拼死保护。
他们舍命,让宁皓带着太子和顾知棠进城。
可那群黑衣人并不恋战,一直吵着顾知棠他们逼近。
宁皓只能飞身下马,过来厮杀。
“快进城,进城后关城门!”
没了宁皓,顾知棠并不能驾驭身下的庞然大物。她颤抖的手抓住缰绳,马儿稍稍迈步,她身子就一直往后倒。
她咬着唇,努力不发出任何尖叫。她不能涨敌人志气。
之前太子还嫉妒宁皓和顾知棠共乘一骑,这才明白原来她并不会骑马。
眼看着顾知棠就要被甩下马背,他一蹬马镫,飞到她身边将她险些掉落的身子扶上马,紧接着落在她身后。
精瘦的双臂绕过她娇弱的身躯,双手擦过她颤抖的手,握住缰绳,一夹马腹。
“驾!”
两人一马朝城门疾驰而去,拳打脚踢的声音瞬间消失在身后。
黑衣人眼见他们就要逃走,不再跟宁皓纠缠,朝着城门飞奔而来。
为首一人目如毒枭,手持尖刀,三两步追到他们身后,双脚点地,霎时朝着他们飞了过来。
顾知棠余光看到那人尖利的匕首上,一道刺眼的光影闪过,手心不禁沁出一层薄汗。
太子察觉到来人,忙紧绷着双臂,将顾知棠牢牢护住,拼命去夹马腹。
可那黑衣人轻功了得,眨眼的功夫已经单脚踩上马背。
他一手按上太子左肩,太子伤势初愈,被他这么用力一按,登时一声惨叫,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左一歪。
黑衣人趁机举刀,朝着顾知棠后心刺去。
此时命在旦夕,顾知棠早已克服了对骑马的心理障碍,她知道只要自己紧紧抓住马鞍,才能想办法脱身。
马儿承载着三人的体重,似乎很是抗拒,它猛地抬起前蹄,要将马背上多余的重量抖下去。
幸亏马儿这一举动,黑衣人那一刀并未刺中。
太子和黑衣人都被摔下马背。
顾知棠死死抓住马鞍上的扶手,她这才察觉到身体陡然升高,给腹中带来的一阵恶心。
马儿前蹄落下,飞奔出去。
突如起来的直上直下,让顾知棠一颗心脏在短时间内受到了超重和失重的双重刺激。她伏在马背上,双腿发软,一颗心似乎马上就要被颠出来。
身后,宁皓跟黑衣人战斗的刀剑声渐渐逼近。
敌人人多势众,如果自己就这样离开,宁皓是不是会有危险?
就在她回眸的一瞬,一把尖刀正朝她面门刺来,她瞳孔猛然放大,毫不犹豫抱着马脖子俯下身去。
黑衣人失手,很快被她甩在身后。
顾知棠气还没喘匀,身后衣袖被风鼓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在此时,前方的岔路上突然闪现一个孱弱的身影。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看着朝她疾驰而去的骏马,吓得目瞪口呆,怔在原地。
顾知棠惊得拽紧缰绳,想要绕开,然而马速飞快,丝毫没有绕开的余地。
黑衣人那把尖刀的寒意,让她后心上一阵冰凉。
她紧闭双眼,除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再也听不到周围的一切声音。
目光所及,老妇,沾了雨水的黑色地板,远处的青瓦房,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瞳孔中无限放大,放大,然后开始模糊。
仿佛时空停滞一般。但这一刻,她倒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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