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正在吃早餐。
他坐在自己大都会的小公寓里, 在吃阿尔弗雷德为他准备的早餐。
阿尔弗雷德的手艺一如既往,是尤利西斯怀念的味道,但这个时候他只是嘴巴机械地动着, 吃得心不在焉。
他在思考……关于“瞬间移动”的事情。
今天早上,他是用能力离开的庄园。
尤利西斯的能力不是秘密,他也没有掩盖的意思。他昨天回韦恩庄园坐的是布鲁斯的跑车, 但今天要自己走的话自然就没有这个待遇。他自然选择最便捷的方式。
事实上, 他上一次就已经发现了自己“能力”的“变化”, 可直到现在, 他才有时间和精力好好地思考关于这些“变化”的情况。
系统果然在说谎。
尤利西斯冷静地想。
距离他“获得自由”已经有了小半年的时间,他的人生也朝着自己预想不到的方向飞奔。现在, 尤利西斯已经对系统的“谎言”有所预料, 但真的需要面对的时候, 他还是觉得有些……荒唐。
荒唐。
系统一直以来都在用拙劣的谎言欺骗他,可他深陷其中的时候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怀疑, 反而被利用得彻底。
尤利西斯已经不会再将这样的问题扛在身上怪罪自己, 可他依旧觉得荒唐到好笑。
早餐怎么都只有那点分量, 落进空落落的胃袋化解了饥饿的感觉。尤利西斯揉了揉眉心,而后钻进卧室,四肢摊开躺在床上, 合上眼。
他还记得自己的“能力”是怎么来的。
那时候的他躺在血泊中残喘, 满心都是遗憾与痛苦, 而系统在笑嘻嘻地,高高在上地告诉他,我赐予你一项你想要的“技能”, 你可以“移形换影”了, 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尤利西斯记得那时候的心情。
他想去见托尼, 哪怕是狼狈成这副模样,他依旧有种去见他,去告诉他,去向他告别,向他道歉的冲动,但那丝冲动被系统告知的“限制”给压抑下去了。
它说尤利西斯能力有限,只能移动到目所能及的地方。而当时的尤利西斯几乎已经再看不见。
他燃起的那丝小小的希望,又被送葬。
他以为这一切是因为他太弱小,因为他无能为力,就算拥有了“技能”都做不了什么改变。
但是——
如果,这个能力原本就是他自己的呢?
如果,系统的存在是为了压制尤利西斯呢?
如果,系统提出的限制,其实是暗示尤利西斯呢?
一个人,就算他有能力做到某件事,当他得到的面对的一切人与事都在否认他……或许那件原本毫不费力的事,也会变得……遥不可及。
而尤利西斯一直以来就是在系统的“打压”下艰难存活的。
他闭着眼,那些回忆在他脑海中浮现,掠过。
系统着实是很会利用人心的存在。
它用各种诱惑力十足的东西引诱着尤利西斯,而尤利西斯则像极了被吊着胡萝的胡萝卜吸引着注意力的驴,为了虚无缥缈的话语和概念挣扎。
它嘲讽着尤利西斯,将他遭遇的一切怪罪于他的“弱小”,而“技能”的存在则是一条“捷径”。
……没有多少人能抵抗住这种诱惑,尤利西斯也不能。
他想要。
想要极了。
而这种念头从深层次的潜意识来说,尤利西斯会认为自己只能从系统手里得到能力,而无法发掘自身的才能。
如果系统确实是这个打算——那么它真是该死的成功。
它一直强调尤利西斯需要完成几次任务才能获得技能,事实上,或许是是到“几次任务”后它便再也不能压制住尤利西斯增长的能力。
而后,它又利用尤利西斯对自身的厌恶,将“能力”又压制了一次任务——指的就是第六次任务。
因为技能并没有想象中的实用,尤利西斯刻意遗忘了他的能力。
他那时候因为要还助学贷款在努力省钱,退掉了之前的公寓,租住在廉价的群租房里。
那时候的他已经习惯于离别了。自从沙漏满了,他每天都在思考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而没过多久,他在深夜被系统叫醒。
系统依旧是那副贱兮兮的混蛋样子,笑嘻嘻地让尤利西斯判断,现在是什么情况。
当时的尤利西斯是个半吊子医护人员。就算是半吊子,他也能结合当时的状况,猜测出正在发生什么。
燃气泄漏。
尤利西斯其实已经习惯了窒息的感觉。而系统还在他耳边轻笑:
【晚上好我的尤利。来,谢谢我,因为我叫醒了你,不然……或许你会在睡梦中死去哦。】
尤利西斯从床上爬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艰难呼吸,然后推开窗户,贪婪地吸入冬日里寒冷但清新的空气。
系统还在笑:【哇哦!这一次你竟然没有说什么你不想走……是长大了吗,尤利?】
窗外的月亮只有一弯月牙。
尤利西斯很冷静:【有事就说吧。】
系统叹气:【你可真冷漠……一点都不信任我吗?我明明是来提醒你的。你瞧,只要你现在跑出去……你可以继续在这儿呆着的,多好。】
它说着说着,又高兴起来:【你明天不是还和你的任务对象约好了吗?让我看看史蒂芬·斯特兰奇是怎么说你的——哇哦,他说你笨手笨脚的是个笨蛋诶?你明天是和他一台手术?是时候证明自己了,明天给他点颜色瞧瞧!
【怎么不说话了,尤利?
【ok,你已经明白了,凡事都要付出代价。你可以离开这里,但是今晚留在这儿的九个人,会死哦。】
系统从来不把生命看在眼里,不管是尤利西斯的,亦或者其他人的。它总是轻描淡写地展现自己的恶意:
【很值得吧,尤利。用他们的死亡换取自己的时间……不是很好吗?唉,你总是很让我失望。】
失望?
你为什么失望?你凭什么失望?
尤利西斯望着那弯勾月,平静地合上了窗。
九个人,可以锁定范围了。
他能记起每个人的面孔。
房东是位丧偶丧子的独居老太太,她味觉有些退化了,但依旧热衷烹饪,时不时就把自己做好的餐点送给每一位房客,虽然味道有些涩苦;
隔壁住着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一个在修车行,一个在隔壁街道的餐厅,正在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攒够钱举行一场像样的婚礼仪式;
楼下房间是单亲妈妈带着三个孩子,双胞胎兄弟俩已经可以帮着照顾妹妹了,而最小的女孩儿有一双亮晶晶的漂亮眼睛,深色的,她看见尤利西斯就笑,露出两颗米粒大小的门牙,还会张开胳膊跟尤利西斯要抱;
再旁边的是一个因为信用卡诈骗入狱,且出狱不久的中年男人,他长得人高马大,看上去还有些凶,可隔壁的小姑娘第二喜欢的就是他,他曾经和尤利西斯一起喝过酒,一边喝一边嚎啕大哭,他入狱的时候女儿和隔壁小姑娘差不多大,但现在他的女儿已经融入了收养家庭,他不会去打扰她,只想为女儿多攒些钱,至少将来能送她些礼物;
最后那位是个街头艺人,养了两只猫一条狗,每次出门的时候猫咪蹲在他身上,狗狗跟在他身后,当真潇洒极了。
他们和尤利西斯没有多熟悉,但依旧算得上是朋友。他们也会腾出地方举办小小的聚会,街头艺人抱着吉他唱歌,小夫妻随着音乐跳舞,老太太端上甜粥,双胞胎一左一右围着中年男人,看他织毛衣,而单亲妈妈抱着小女儿,冲尤利西斯举了举手里的奶瓶。
他们每个人都是热爱生活的普通人,生活在有些糟糕的环境里,依旧会想办法改善生活,努力过得更好。
他们都是在努力生活着的生命。
你到底凭什么用那样的态度去谈论他们?仿佛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苍白冰冷的符号与数字,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可他已经没有与系统
争论的力气了。
他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毅然决然地推开了房间的门。
他叫醒了那对小夫妻中的女孩儿,妻子艰难地拖着昏迷中的丈夫先离开;他第二个敲响的房门是老太太的,他背着晕厥的老太太出来,一步一步,又叩响单亲妈妈的房间。再然后是街头艺人,他的猫猫狗狗一直在叫,而且是其中一只猫开的门,它们咬着主人的衣服,试图将沉重的人类带出这片危险的区域。
尤利西斯也一直在敲中年男人的门。
那家伙身体不太好,说不定都没有老太太健康,白长了个子。果然,他的门敲不开,尤利西斯又没找到备用钥匙,他好不容易才砸开锁,把人拖出来。
尤利西斯已经长到一米八了,可大块头将近一米九,又虚胖,虽然还能维持着恍惚的意识勉强配合走路,可他确实,是沉重的负担。
这时候的尤利西斯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一直在动,体力急剧消耗,又吸入了大量泄漏气体。他呼吸艰难,每一步都带来沉重的负担,他粗喘着,耳边却是系统拉长的语调:
【哦我可怜的尤利……值得吗?你真的想过吗?值得吗?你的房东骗你生活条件便利,可这儿那么容易停电停水;你隔壁那两个人时不时就闹出点动静,耽误你休息;小孩子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好烦,不是吗?那女人还会跟你借钱,说是买奶粉……真是的,养不起孩子就丢了嘛,说不定她会很喜欢孤儿院;还有另外两个家伙。我想想——是了,说是不愿意打扰女儿,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懦弱找理由吧?怕被女儿赶出来,被女儿厌恶;剩下的那个,你没发现吗,他的狗,和你从前的小伙伴很多像。你想过没有,凭什么它会被好心收养,凭什么死掉的是你的小狗而不是它……你说,凭什么呢?】
尤利西斯一直在忍。
他早就不指望系统拥有“良心”一类的东西了,可他现在已经很烦了,不想听到系统嗡嗡嗡的废话。
尤利西斯说:【闭嘴。】
系统顿住了。
它哼哼唧唧笑了两声:【你可真是越来越凶了,尤利。】
尤利西斯只是重复:【闭嘴。】
系统说:【是你叫我闭嘴的哦,但我是个好心的家伙,所以我还是会提醒你。】
它在笑:
【尤利西斯,你忘了吗?你是有‘技能’的。你明明可以用‘移形换影’直接去把人带出去,而不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像是条丧家之犬,向前爬。】
尤利西斯这时候才恍然。他已经控制不住手脚,软在了地上。
【我很喜欢你的表演,尤利,】系统说,【你总能带给我观察人类的乐趣。明明你应该知道人类的本质,你又没必要融进他们……说实话,我其实挺喜欢你的,如果不是你总这么傻。】
那时候尤利西斯在想什么呢?
在想他的“技能”。
哦对了,他确实获得了一份技能。
他不想叫它“移形换影”,作为跟系统的区分,还是叫“瞬间移动”好了。
确实,他其实可以用能力的。
但是……算了。
系统不可能那么好心。
系统大约也猜到了尤利西斯的想法,又笑嘻嘻地应:
【没错哦——凡事都需要代价,你靠着完成任务获得了技能,那么你要靠着什么来使用技能呢?能量补充可是很麻烦的。】
尤利西斯意识彻底恍惚前,便记住了这句话。等再后来的第七次任务,他潜意识地将它记在了心里。
第七次任务对象是查尔斯·泽维尔,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在书店认识的查尔斯,被邀请成为了查尔斯的家庭教师。
说实话,尤利西斯一开始秉持的随遇而安的念头。他确实有想努力做好老师,但查尔斯想要的,并不是普通意味上的家庭教师。
他是个拥有特殊能力的孩子,而他发觉了尤利西斯的“不同”。
男孩儿对他说,你也是特殊的吧。
这个“也”,给予了尤利西斯一种难言的共鸣。
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年幼的男孩儿,终于僵硬地点下了头。
他看到男孩儿霎时灿烂起的笑脸。
“……真好,”查尔斯说,“我能用意念看到别人的心灵,记忆,甚至可以影响别人的行动。”
顿了顿,他补充了重要的一点:
“……除了你。”
八岁的心灵感应能力者已经是个相对很成熟的家伙了,他的学习能力,知识储备量,还有很多别的才能,都已经远远超过同龄人。可他同样依赖自己的能力,因为总能“掌控”别人,所以有种别样的质朴与天真。
他明知道人类的心绪是复杂的,他竟然那么信任他读不到,也操控不了的尤利西斯。
……或许是他习惯了对自己能力的绝对信任。
他认真地问:
“能告诉我你的能力吗,莱茵老师?”
尤利西斯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向查尔斯,从那双剔透的矢车菊蓝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瞬间移动,”尤利西斯听见自己说,“我可以移动自己的位置,但是消耗很大。”
查尔斯眼睛更亮了。
他着实是个很爱研究的孩子,或许也因为他难得见到和他类似的人。
他甚至比尤利西斯还像老师,兴冲冲地为尤利西斯制定计划:
“我们来试试看吧!”
尤利西斯沉吟:“我以为,我才是老师?”
查尔斯点头:“没错,我知道的,拜托你了莱茵老师。”
尤利西斯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败下阵来。
他揉揉额角,做最后的挣扎:“我以前几乎没有使用过能力……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说不定消耗会很大。”
查尔斯笑了。
男孩儿不经意地挺了挺胸膛:
“我可是养了一座城堡,再养老师你完全不成问题。”
尤利西斯:“……”
啊,被小孩子养了呢。
他到底配合查尔斯的好奇心,第一次正式使用能力。
说实话,那时候的他是不安的。他对自己充满了怀疑,对“技能”也是。他注视着远处的绿茵,抿着唇,攥紧了拳头。
他以为自己会失败,但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站到了绿荫之下。
那个瞬间,尤利西斯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他恍然反应过来,某种意料外的欣喜涌上心头。
……我做到了?
我喜欢这种自由!
只是……就这么简单吗?
这时候的尤利西斯终究不够自信,他忍不住自我怀疑,上扬的嘴角顿在路途中。
他看到查尔斯冲他跑过来,想要完整这个微笑,可下一秒那种饥饿的烧灼感猛地袭来。
尤利西斯几乎是瞬间倒在了地上,按压着翻搅的肠胃,痛苦地扭曲了眉眼。
尤利西斯不喜欢饥饿的感觉,不是不能忍……但是,好痛苦。
他在布兰迪·莱茵那里饿怕了,在哥谭前期更是加深了这种痛。他每一次选择挨饿,都伴随着他心中某种暗涌的,对自己惩罚的念头。而现在,他明明没有觉得自己需要被“惩罚”,可他还是感到了饥饿的折磨。
……或许这就是使用技能的代价。
那时候的尤利西斯这样自然而然地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不过那一次,他吓到了查尔斯。
查尔斯到底还是个孩子,而且自认为还是他的原因才让尤利西斯近乎“失控”。他无措极了,用小小的身体强行撑住尤利西斯,带他回了城堡,看他吃空女佣提前准备好的所有食物,又回到房间睡了一天。
从那开始,查尔斯再也没有跟尤利西斯提起“特殊”或者“能力”之类的东西,也不再跟尤利西斯分享他“读”到的信息,或者有趣的东西。
他甚至像是个真的需要老师的学生,乖巧认真地提出某些符合尤利西斯学识的问题。
尤利西斯自然发现了他的不
妥。
查尔斯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他真的很聪慧,但那些潜藏在风平浪静下不安的浪潮……终究需要解决。
当时的尤利西斯对自己总是持着一种悲观否认的态度,他不认为自己是适合完成这项工作的人,可查尔斯母亲早逝,父亲在外忙碌,偌大的一座城堡与庄园,竟然只有不到十位的佣人维护,好像查尔斯表现出来得像是大人,他父亲就真的把他当做大人一般。
尤利西斯看着查尔斯的目光都开始透着些怜爱了……好在查尔斯看不到他在想什么。
当时二十出头的青年叹了口气,决定肩负起成年人的责任。
夜色降临的时候,他抱着一本故事书,敲响了查尔斯的房门。
查尔斯光着脚来为他开门的。
男孩儿笑容不变,声音柔和:
“这么晚了,老师有什么事吗?”
尤利西斯问:“需要讲故事吗?”
查尔斯:“啊?”
他好像没有反应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眸圆溜溜的,目光从尤利西斯脸上移到手里的书那儿,又慢慢挪了回来。
他抿唇,决定礼貌地拒绝:“……不用麻烦莱茵老师,我可以——”
“真的可以吗?”
尤利西斯蹲了下来。
他蹲下来的时候比站着的查尔斯要矮,只能微微仰着头,去凝望男孩儿的眼睛。
“你自己说的,我们是一样的,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同我讲。”
尤利西斯说:
“怎么说,我都是个成年人了。让你为我担心,还真是有些糟糕。既然你在叫我‘老师’,我总该负起责任,小孩子不要操心那么多。”
查尔斯:“……”
男孩儿欲言又止。
尤利西斯笑了起来。
“没事的。”
他说:
“你其实……一直也想好好控制自己的能力吧?那么我们一起努力怎么样?学会认知自己的能力,再然后,学会控制它。”
尤利西斯说这话的本意是安抚有些受惊的查尔斯,但查尔斯当真了。
他问:
“你认为我怎么样才是控制好自己的能力呢?”
尤利西斯想了想,回答:
“当你真正接受它,而它也服从你。”
尤利西斯吞下了后半截话——你与我不同,你的能力是礼物,你应当好好使用它。
尚且稚嫩的查尔斯倒是鼓劲儿了。
他想了想,点头:
“我明白了。”
男孩儿说得很认真:
“大约,等我能够想不就看不到,也影响不到别人的想法;又或者,终于能看清你在想什么的时候,就说明我能控制好能力了。”
尤利西斯:“……”
其实,不看清我在想什么也很好,真的。
好在查尔斯不知道尤利西斯在想什么。
他只是笑起来,像从前那样。而这一回,他口中的“老师”终于有了尊敬重视的意味:
“那么——约好了。我也会努力帮你好好认识自己能力的,莱茵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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