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泽维尔已经不年轻了。
在他出生的年月,“变种人”还是个未曾公开的秘密。那时候大众的科技不够发达,信息传递也不够便利,多数人都不知道什么是变种人,他们只知道这种存在是“异类”。
不能归属于寻常的,都是异类。
女巫、吸血鬼、狼人、人鱼,还有许许多多散落在世界角落的其他传说与故事。这些故事中,就藏着很多变种人的影子。
好在这些都已经是过去。
随着时间流逝,随着社会变迁,随着越来越多的同胞强大而团结……变种人终于不再是隐秘的异类。在此期间,有许多同伴来过,又走过,在岁月洪流中留下影影绰绰的痕迹,又被时光冲刷得杳然无踪。
尤利西斯·莱茵是其中之一。
查尔斯记忆力很好。
尽管过去了很多年,他依旧记得那位真正意义上带给他成长的家庭教师。
那时候的他尚且稚嫩幼小,又分外倚靠着自己的能力,因而在遇到尤利西斯的第一时间,就记住了这个家伙。
查尔斯也能记起来他们初遇的那天。
查尔斯的能力对于他的父亲来说,不算是秘密。父子间虽然从来没有确切聊过,但父亲清楚自己儿子的不同。
成年男人将祖传的城堡留给查尔斯和他的母亲,以工作过于忙碌为由住在外面。后来妻子去世,他没有回去,似乎也不打算将儿子接出来。
但同时,他也没有对查尔斯表露出什么不好的态度,尽管查尔斯在他内心深处看到了男人的纠结:
——他是个怪物。
——可他是我的儿子。
所以,查尔斯让他的父亲淡忘了他的“异常”。
他们之间或许不亲密,但也能和谐相处,父亲回来的时候会带他一起做些什么。好比去书店为城堡中的书房再添些收藏。
父亲知道查尔斯喜欢看书,这就是他表达关切的方式。查尔斯不置可否,但在短暂的相处时间里,会扮演好称职的“儿子”。
而距离上一次他们来书店,已经过了半年。
父亲同老板去谈话了,查尔斯便随意选了本书,坐在沙发上安静地阅读,隐隐还能察觉到房间里他们的对话。
老板在说,这套书是绝版珍藏,是上个世纪流传下来的孤本,保存得完好,非常值得收藏;
父亲在说,辛苦你了,以后继续帮他留意。
而在查尔斯的感知里,是另外的含义。
老板在想,这书是拓本,他还没来得及检查存不存在拼写错误……反正是摆着充门面的,这个商人绝对看不出来;
父亲在想,这书绝对是拓本,不过查尔斯应该没看过……也行。
再然后就是一些闲聊和交锋。
查尔斯垂眸望着指尖的书籍,看是在看,但一点都没看进去。下一秒,小巧的托盘撞进他的视野,劣质的红茶氤氲着热气,还有一旁不算新鲜的茶点。
他听见一道声音,只有一道,也只有一句话:
“来点热茶吗?”
查尔斯捧着书的手指蓦地收紧,又在无人察觉的瞬间赶忙松开。
他没有察觉到这个人。
他,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个人。
从觉醒能力开始,查尔斯便习惯用自己的能力感知这个世界。一开始只能隐隐感知,逐渐可以阅读,再然后是可以影响、改变,从最初只有面对面时候才能察觉,到最后范围越来扩越大,能覆盖整座城堡。
很难说那个年纪的查尔斯有没有为自己的能力沾沾自喜,又或者因为自己的能力而俯视他人过。
但有一点是确信的,查尔斯过于依赖自己的能力了。
所以他才会在遇到他看不穿的人的时候,瞬间就被吸引到。
为什么会读不到呢?
查尔斯一边抬眼悄悄看过去,一边沉思。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是因为这个人脑袋空空,没有什么想法?
又或者……他和我是一样的,在这个世界里,一样是个“异类”。
查尔斯的人生过于一帆风顺了。
他甚至没想过糟糕的可能性,而是向这位他读不到的年轻人发出邀约,给了他一个能够长久停留在他身边的身份。
尤利西斯·莱茵成了查尔斯的家庭教师。
说实话,查尔斯没想过尤利西斯能教授他什么。
查尔斯也是骄傲的。
他从小就聪慧,又有心灵感应的超能力,他比相当的成人都要优越。他邀请尤利西斯不是为了学习,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又或者……是想要一个“同伴”。
他太寂寞了。
于是,尤利西斯来到了泽维尔城堡,成了他的家庭教师。
查尔斯没有透露自己的情况,而是选择悄悄观察。
尤利西斯·莱茵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和自己有一点像。
在查尔斯眼里,尤利西斯是个很认真,也很单纯的人。
他似乎真的把“做好家庭教师”当做目标,询问查尔斯的学习进度,努力把课程变得轻松有趣,也花费了相当的时间泡在书房里——虽然看上去是他自己想看书。
他很少表述自己,不会对餐点的味道提出要求,不会对房间的清理提出意见,甚至不会对查尔斯半夜敲门感到不满。
他好像一直在适应别人,迁就别人,反而没有那么在意自己。
查尔斯看不懂他。还是个男孩儿的他阅历终究有限,又总是依赖自己的能力,他是真的看不明白。
他只知道,有时候尤利西斯会盯着窗外看很久,看掠过的飞鸟,看飘落的叶片,又或者只是在看湖泊被风吹开的涟漪。
他明明是个温和努力好相处的人,但有时候,那双异色的眼眸里会只剩下一片空茫,好一阵才能缓缓亮起摇摇欲坠的光。
查尔斯蓦地回忆起之前他幻想过的,他能遇到的“异类”会有的模样:或许是已然伤痕累累的疲惫旅人,又或许是在人类社会边缘艰难躲藏的柔弱女孩儿。
而现在,尤利西斯取代了朦胧的影子,“同伴”有了真切的样貌。
他或许不是什么旅人,外表看上去更是安静柔和。
但他更像,只是藏好了自己累累的伤。
所以,男孩儿问他:“你也是特殊的吗?莱茵老师?”
尤利西斯愣住了。
在查尔斯眼里,年轻的家庭老师茫然又疲惫地眨动异色的双眸,似乎还需要时间来理解这几个简单的词汇。再然后,他便拉扯嘴角,露出浅淡的笑。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可也是这点笑,让这个人不再游离,而是与这世界产生了真切的联系,就连看他的目光,都染上了更真实的亲切。
再后来……
查尔斯开始认可尤利西斯·莱茵是位老师了。
尤利西斯确实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没有强调作为“家庭教师”的权威,没有高高在上地维持自己的形象。相反,他太亲切了,他尽心尽力地完成工作,会把查尔斯当做平等的个体对话,甚至会听查尔斯的,一次又一次尝试运用自己的能力。
……不像个老师诶。
但是,他很好。
他有时候会懒懒地在夕阳下躺在湖边,嘴里叼着不知哪里揪下来的草叶,望着霞光铺满的天。
但是他不让查尔斯跟他一起躺下,倒是把外套在身边铺好,让查尔斯坐着就行。
好吧。
他在天色逐渐变暗后吐掉草叶,再懒懒地打个哈欠,说有点饿了。
查尔斯问他:“你听我的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吗?明明你才是老师吧。”
尤利西斯枕着自己的手臂,唇角拉出温和的弧度,扭头看他:
“嘿,kiddo,你是在对我的教学感到不满吗?”
查尔斯:“……”
他不顾自己精致的着装,干脆也后仰躺在地上,跟尤利西斯一起去看逐渐暗淡霞光:
“没有,我很喜欢你,莱茵老师。”
“还好还好,”尤利西斯笑起来,“我还以为我要被解雇了。”
查尔斯认真地答:“我不会解雇你,我养得起你。”
尤利西斯还是笑:“这么说可不太对,目前来说,我觉得我还是在自食其力,你不是养我,你是在向我支付报酬。”
是这样没错。
查尔斯惯性思维,确实忽略了。
他不会逃避自己的错误,直接道歉:“抱歉,是我的错误。你是很优秀的老师。”
尤利西斯就把头扭了回去。
他还在看天,霞光已然散去,夜幕降临。
在星空落入眼帘前,他一骨碌爬起来,还把查尔斯拎起来,带着人一起回城堡。
“事实上,‘老师’这个单词不能代表一切,”尤利西斯对他说,“在对能力的探索方面,我什么都不懂,所以听你的没错。对于这方面而言,说不定你才是老师。”
查尔斯扯了扯袖子,若有所思。
他板着脸,故作严肃:
“那么,你应该叫我‘查尔斯老师’。”
尤利西斯顿住了脚步。
他低头,和仰着头的查尔斯对视,沉默了一秒。
然后,一向很顺着查尔斯的尤利西斯毫不犹豫地伸手,捏住查尔斯的脸蛋儿,软弹弹的,又捏一捏:
“不。”
尤利西斯这时候看查尔斯的目光完全就是看小孩子恶作剧了。
他咧嘴,吐字清晰:
“想都不要想,查尔斯同学。”
查尔斯:“……”
拒绝就算了,你怎么还动手!
好吧,这种程度的动手不算动手,查尔斯是未宽容大度的学生,他不才没有生气,一点都没有。
他们在这样的相处中愈加融洽。
尤利西斯不再试图用书房里那些书籍和故事填充查尔斯的好奇心。更多时候,在查尔斯的要求下,他们离开了沉静矗立的城堡,走到人们中间去。
这是查尔斯从前没有见识过的世界。
查尔斯的能力开始飞速增长。
他可以阅读到更广阔的范围,可以命令他人做些事情,他仿佛成了某种“神”,只要他想,对“人”,他就是无敌的。
可他不会将自己视为神明。
在他和尤利西斯裹着披风坐在田间嗅着麦香的时候;在他们看着蚂蚁翻越艰难险阻,将食物运转回家的时候;在他看见种子冲破冰雪,伸展叶片的时候;在他看到小少年藏起作为报酬的糖果,送给等他的女孩子的时候。
他看到的是朝气蓬勃的生命。
再后来,查尔斯也知道了更多关于“变种人”的事情。
他之前观察到的那个人是哈佛的生物学教授,而他的研究课题就是“变种人”。
变种人是近些年才被拿到明面上进行探讨的存在。
他们是一类少数群体的统称,他们是人类,也不完全是人类;他们有的自出生起就与众不同,有的始终不会“显性”,有的能够潜藏起来,将自己彻底融入,还有的被当做神灵膜拜。
这就是变种人。
查尔斯终于有了相关的概念。
他知道自己不再孤单,他有了同胞,不是由血缘,而是由基因作为纽带的,同胞。
他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
在他们回到泽维尔城堡的时候,已经窜高不少,愈加挺拔的查尔斯去找尤利西斯夜谈。
查尔斯的眼睛是亮的。
“我想探究有关变种人的秘密,”查尔斯说,“我想了解更多关于我们的事情。”
尤利西斯很少拒绝他。
他的老师只是揉着散乱的卷发,小小地打个哈欠:
“那就去做。”
尤利西斯说:
“你是自由的,查尔斯,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查尔斯说“我知道”。
他不是来征求意见的,他只是来告知尤利西斯。他确实是非常有主意的孩子,根本不需要“同意”。
不过还不到十岁的他想要去哈佛追随那位教授进行探究还是早了点。
当然,已经可以开始准备了。
查尔斯从前的学习更多是基于兴趣,现在开始,他就要为钻研付出更多心血。
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对自己能力的掌控。
他现在已经可以控制好自己,不再随时随地都阅读他人内心思绪,让自己能够更专注在学习上面;他甚至有一次分辨出了变种人与普通人。
不过那个变种人只是擦肩而过,已经长大的查尔斯也没打算直接去搭话,以防吓到人。
但查尔斯还是不太满意。
因为尤利西斯。
他和尤利西斯坐在茶桌两侧,桌上摆着红茶与差点,还有一块儿棋盘。
毫无疑问,赢的是查尔斯。
虽然一向都是的查尔斯赢——毕竟他有读心的作弊能力,他知道对手的计划与动向。但他赢尤利西斯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人下棋水平太烂。
小少年皱起眉,矢车菊蓝色的眼眸倒映出悠悠喝茶的对方影子。
尤利西斯吹吹茶汤,放下杯:
“还是不行?”
“嗯。”
查尔斯叹了口气:
“是啊,怎么都读不到你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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