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深红色充塞视野, 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番茄在半空中被人徒手捏爆,于是大量的深红色肉汁溅得满地都是。
满地血浆中,薛露睁开眼睛, 一张沾满血污的女人的脸几乎和她贴到了一起。
!!!
薛露本能地惊叫出声, 想要推开对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无声的痛苦的喘息掠过薛露的耳畔,女人费力地眨动着眼睛, 染着血的睫毛扫过薛露的眼睑,那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瞳孔与她的瞳孔对视。
她好像看到无数漆黑的阴影从那双瞳孔的深处争先恐后向外钻出来。
无穷幻影般的魑魅魍魉从那双死去的眼睛里钻出,沿着两人贴近的脸部轮廓,宛如喷涌而出的淤泥铺天盖地向着薛露涌来, 漆黑的阴影转瞬之间就淹没了她的七窍!
诡异的声音在她耳畔不断回响, 像是蛇窟里无数条蛇在爬行, 又像是许许多多的小孩在发出嬉笑, 她还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那时隔二十多年,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不,不不不——!
双眼彻底被阴影填满最后一丝缝隙的刹那,她好像看见了那个满身鲜血的女人苍白扭曲的脸孔,勾起的嘴角在对她微笑。
“啊——!”
伴随着一声充斥着莫大恐惧的惨叫, 薛露在卧室的床上醒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 噩梦之中那种被阴影和淤泥吞没的恐惧感情不自禁涌上心头,薛露的身体本能地蜷缩成一团:
“是梦, 都是梦, 没什么好怕的……”
涌动的黑暗中再次响起噩梦里熟悉的声音。像是蛇在爬行, 小孩子在嬉笑,还有混在这其中的,年轻女孩子快乐的笑声。
“啊——”薛露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
“救救他,救救我儿子……”
她耳边不由回响起二十二年前女人虚弱的声音,与年轻女孩子的笑声重叠在一起——那本就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跨越时空,此时它们重叠在一起,与房间里蛇一般滑行的诡异音效混合,在无边的漆黑中无孔不入地钻向她的耳朵。
那道染血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微笑。
噩梦仿佛在现实中重演了!
薛露再一次感受到那种被无穷阴影钻入七窍的窒息感,她的手脚仿佛被淤泥裹紧。
“我不是故意的……”
“滚啊,滚出去!我不怕你——!”
“你已经死了,我不怕你,滚啊!”
歇斯底里的声音中,她被阴影缠绕的四肢好像重新拥有了力量,猛然挣开了某种无形的桎梏,猛一翻身按开了床头的小灯。
啪——
橘黄色的灯光幽幽亮起,照亮了房间的一角,而薛露靠在床上,满身是汗。
她的睡裙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
剧烈喘·息中,薛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就在她耳边,噩梦之中那混杂各种声效的恐怖背景音还在房间里回响着,像是黑色的水流流淌而来,要将她淹没。
薛露抱膝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心脏重重一跳后,她强行冷静。
“是梦!都是梦!都是假的……”
“世界上没有鬼……”
在不断的低声重复中,笼罩在橘色灯光里的女人好像从心深处获得了某种力量,她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可周围诡异的声音依旧没有消失。它还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涌动着向她逼近。
薛露的目光警惕四望,突然一顿。
她起身下床,摁亮了整个房间的灯,明亮的白光顿时将所有的黑暗尽
数驱散。
薛露慢慢转过头,目光扫过整个房间。她狐疑的眼神逐渐落在角落里的三d立体声环绕音响上——不、会、吧???
她向音响靠近,越是靠近,恐怖的音效越大,夹杂在其中的女孩子的笑声越清晰。
“……”意识到什么的薛露脸色逐渐扭曲。
她猛然关掉了音响,声音戛然而止。
白色灯光照亮的房间里一片安静,全身湿透的薛露站在音响前,气得浑身发抖。
“楚——灯——!”
莫名其妙潜入她房间放这种恐怖音乐,害得她整夜噩梦的罪魁祸首,不做他选。
也只有那个人手中,才有可能拥有白薇年轻时录下来的视频或声音,经过精心剪辑之后,将之混杂进恐怖音效里。
绝对就是她那个继子没跑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狗东西啊?!
强烈的愤怒驱散了恐惧,探明真相的薛露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湿淋淋的裙子贴在身上很不好受。她的头脑也是一阵嗡嗡嗡的发晕,不知道是做噩梦没睡好的缘故,还是被那个家伙气得头昏脑胀了。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才凌晨三点。
薛露打开洗漱间的门,准备洗个脸清醒清醒,让自己冷静一点,同时换一身衣服。
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满腔的怒火逐渐被她强行压下去,冰凉的水流扑到脸上,她昏沉的头脑好像的确冷静了许多。
“对,冷静,那家伙就是在故意诈我,这恰恰说明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证据都没有……冷静!这几天楚灯乱七八糟的诈人手段难道还没习惯吗?”
手指在冰凉的水流间穿梭,又将之泼到脸上,薛露强行说服自己不要中计。
哪怕她现在恨不得冲过去狠狠打他一顿。
“现在可以确定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诈我……冷静!以后就不用再忍了,这是最后一次,没必要浪费时间再忍耐他的胡搅蛮缠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在无数个“冷静”的自我暗示中,薛露任由冷水从脸上流下,心神逐渐放缓。
她露出个放松的笑,抬起头来。
下一秒,这笑容僵在脸上。
水雾朦胧的镜子中,似乎有深红色的血迹缓缓流淌,隐约好像有熟悉的女人的脸庞闪现,血色的水渍在镜面上形成一行文字:“我~的~死~你~开~心~吗?”
深红色的问号底部,那一枚红点像是一滴血珠缓缓流淌下来,拖长成一条血迹。
薛露的喉咙里发出控制不住的声音:
“——啊!!!!!!”
·
凌晨时分,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惊醒了整间别墅,然后是剧烈的撞门声和跑动声。
白天在公司里和一帮老狐狸周旋,疲惫不堪的楚耀本就睡得不好,被这接二连三的动静惊醒,这下子彻底睡不下去了。
他不耐烦地翻身坐起,有点暴躁:“谁啊?大半夜的这么叫——”
抱怨的话才说到一半,楚耀猛然醒悟过来,现在还不到佣人来他们家做早饭的时间,这别墅里包括他在内也只有三个人。
这明显来自女性的惨叫声更是没有第二个人选。
深夜,女人的惨叫声……?
楚耀一下子变了脸色,鞋都来不及穿,他飞快下床,推门而出:“妈——!”
母子俩在走廊上直接相撞。
就见薛露满头大汗,短短的发茬全部都被打湿,贴在了头皮上,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长裙从她房间所在的那个方向狂奔而出,鞋都跑掉了一只还没发现,活像身后有恶鬼在追似的。
她好像完全没看见前面有人,只是发足狂奔着,直到和
楚耀撞在了一起。
楚耀一把抓住她:“妈,你没事吧?”
“妈!妈!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楚耀足足叫了好几声,又用力摇了她好几下,神情恍惚的薛露才回过神来,看上去仿佛刚刚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她定定看了看眼前的人,这才恍然:“……是阿耀啊!”
“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楚耀却不太相信,薛露的神情实在不像是单纯的噩梦。
他上下看了看薛露的脸色,想到这几天大哥幽灵一样的阴间画风,突然间福至心灵:“又是他在搞鬼是不是?”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薛露百分百确定就是继子搞的鬼,强行冷静半天才安抚下去的怒气跟充气的气球一样迅速鼓胀起来。
好歹还记得不要让儿子掺和到这里面,她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的,你大哥他也是被人迷惑了,对我有误会。你先去睡吧。我们之间的事我会解决……”
“不行——”楚耀难得强硬了一回,这几天他可是见够了大哥的胡搅蛮缠,也见够了自己母亲的忍让。再加上现在盛名一团糟,他天天在公司里应付各方,手忙脚乱,而归根究底都怪大哥!所以这一次,他不打算听母亲的话,不插手这些事了。
“——成天怀疑这怀疑那,之前就在外面乱说,现在又拿着莫须有的事情污蔑您,连觉都不让人好好睡,他现在越来越过分了!我倒是要问问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拉着薛露,气冲冲就往苏赢的房间走。
薛露原本想拦一拦,但想起之前的事情就是一肚子怨气,干脆也就不拦他了。
“砰!”“砰砰砰砰!”
“楚灯,你给我出来!”
“你出来给我说清楚!你天天这么折腾我妈是想干什么?是不是非得把一家人全送进医院里才罢休啊?你给我出来——!”
凌晨时分,捶门的声音砰砰作响。
没敲几下,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然后,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
看着怒气冲冲站在门口的两个人,苏赢歪头:“晚上好呀,有什么事吗?”
他穿得整整齐齐,坐在轮椅上,一点都不像是刚刚被人叫醒的样子,反而像是早有准备,薛露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你说能有什么事?”楚耀最讨厌这家伙无辜装傻的表情了,他冷声质问道,“我妈房间里响了一晚上音乐是不是你放的?”
“诶,只是一点帮助入眠的音乐啦,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苏赢微微一笑摆摆手,看起来竟有点羞涩,一副做了好事受到表扬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主要是为了帮助薛阿姨找回以前遗忘的记忆嘛。”
“——你管这叫帮助入眠的音乐?!”
楚耀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嗯,怎么不算呢?”苏赢反问,“我还特意找到了我妈妈十八岁生日的视频,把录音添加进去,希望把这份快乐也传递给薛阿姨呢。当然啦,也是帮你找回记忆——听到车祸受害者的声音,肯定能更快找回记忆,回忆起当初车祸的所有细节吧!”
后面这几句,他是对薛露说的,还对着薛露眨了眨一只眼睛,活泼又可爱。
薛露额头蹦出几根青筋,她一把扯开了自己儿子,来到苏赢面前,与他对线。
“那种完全可以给恐怖片配乐的声音到底哪里助眠了啊?我看你是想我去死——”
“可是,刑侦剧上就是这样试探凶手的啊。我还有总结的好多套路没用完呢。”
薛露:“……”动了动了,鲨心动了。
她当场暴走:“成天念叨着让我找回记忆找回记忆,我的记忆很完整没什么要找回的!哦,还有洗手间流血的镜子,
我不管是用了什么魔术手法还是投影技巧……”
看着眼前这张无辜微笑的脸,薛露心里的怒气就跟气球一样一下子被戳爆了——
“总之,是你吧,一定又是你在搞鬼吧!”
“我受够了——!”
她几乎是张牙舞爪扑了上去,但伸出的手被苏赢却轻轻巧巧一抓,同时稍稍使力一推,薛露整个人就噔噔噔连退好几步,还好被身后的楚耀眼疾手快把她扶稳。
苏赢操控着轮椅瞬间向后滑出一截。
“薛阿姨,你这样暴躁真的很不好,家庭成员之间,一旦动手就很可能演变成家暴。冷静,你千万要冷静,不然的话,我很担心等会儿只能去警局里探望你……”
……这是用报警来威胁自己的意思吗?
虽然薛露知道这点小打小闹还不至于把她抓进去,但盛名经不起再上一次热搜新闻了,而且还是薛某某家暴继子这种新闻。
她深呼吸,捏紧拳头,强行让自己冷静。
……不行,还是好气啊!
楚耀果断站出来:“你能不能不要再发疯了?成天拿着没有根据的事情发疯,当年的车祸,我妈不是早跟你说清楚了吗?”
“诶?真的全部说清楚了吗?”苏赢打断他的话,“可我才听人说,当初自首的司机薛大山,和薛阿姨原本是未婚夫妻哦~”
他随口胡说道:“……那个人还说,这样一来,弟弟你的身世也就很可疑了诶。”
“!”楚耀脸上突然一片空白。
而被他挡在身后的薛露,更是早在苏赢说出两人真正关系的那一刻就神情剧变。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楚耀的大脑一片混乱,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他求证般去看薛露,“他说的都是假话对吧!”
薛露:“……”继子都已经精准地说出了两个人的关系,肯定已经掌握了实证。她再反驳的话岂不是自欺欺人?唯一庆幸的可能就是楚天成不在这里,不知道这件事。
她的沉默让楚耀愈发心慌,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怎么可能不是爸的亲生儿子!”
薛露:“???”
她忍无可忍:“……你脑子糊涂了吗?人家说什么你都信?算算出生月份也该知道,你当然是我和你爸的儿子!”
所以居然没有否认薛大山曾经是未婚夫妻的事吗?说好的兄妹呢?难道是未婚夫入狱之后为了报复接近仇人结果却爱上对方的狗血故事?这一刻,楚耀不知为何居然想到了他这位大哥成天挂在嘴上的各种套路。
“……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肯定都是错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眼看楚耀的眼神越来越怪异,薛露直接朝他脑袋上招呼了一下。
她看向苏赢,目光微冷。
薛露说话的同时,苏赢还在点头赞同,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对呀对呀,薛阿姨说的对,我就说这个怀疑毫无逻辑。”
此时,迎着薛露冰冷的目光,他露出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虽然不知道薛阿姨你是拿了为爱复仇却移情别恋的剧本,还是多年未婚夫只拿他当哥哥原来真爱另有其人的剧本……那些都不重要,总之,你果然有着没说清楚的小秘密嘛。所以还有吗?还有吗?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轮椅又呲溜一下滑上前,苏赢身体前倾,整个人直接凑到了薛露的面前来,他直勾勾看过去的眼神带给人莫大的压力:
“——我妈妈的死,真的那么简单吗?”
·
“……她心虚了。”薛露依旧什么都没说,但离开的背影却明显有几分落荒而逃。她刚刚离开,苏赢的手机里就传来一道振奋的声音,“——她果然有问题!我的怀疑不是臆断,她肯定隐瞒了重要的事实!”
苏赢重新回到房间里,关上门。
他将手机凑到耳边:“诶,你还在啊?”
“他们都在外面那么凶地撞门了,我怎么放心挂断电话,留你一个人?”电话另一头的白荆理所当然地说,“我刚才都出了酒店,准备拦车来找你了。”
显然,就在薛露他们拍门的时候,苏赢正在和白荆通电话,后者通过手机听到了这边的拍门声和楚耀大声嚷嚷的声音。
然后,他就听完了这边的全程。
本来他还想着赶紧来保护腿脚不便、被人堵门、可怜弱小又无辜的大外甥……但听完了全程,一下子就放心下来了呢。
总觉得真正该被保护的是别人才对。
“对了,她说的那些,什么恐怖音乐,卫生间里流了血的镜子,真的都是你做的?”白荆想了想问道,“上次你说你会想办法弄清楚真相……难道就是指,像这样子弄清楚真相吗?”不管是直接问薛露,还是各种恐吓,听起来真的好离谱啊。
白荆大为震撼:这就是国内的画风吗?
苏赢却误解了他的意思,语气上扬,用一副发现了同好的口吻推荐道:“果然舅舅你也对我帮助薛阿姨深刻梳理记忆的手法感兴趣吗?没问题,我现在发给你呀。”
反正系统333那里早就有全程记录——因为从一开始,不管是合成音乐,还是远程启动音响,都是他指挥系统333干的嘛。
既然身为智能生命的系统333目睹了全程,不用刻意记录,都能在它的数据库中找到由薛露领衔主演的深夜惊魂恐怖片。
苏赢一开口,系统333立刻意会,电话还没挂断,它已经将数据传给了白荆。
白荆:“……”
他看着邮箱里传来的那比恐怖片还恐怖片的视频,都忍不住有一点同情薛露了。
当然,这一点同情才刚刚出现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和解恨般的快感。
“差点忘了……”白荆突然想起外甥大半夜给自己打电话,结果还没说两句就被薛露他们打断,他连忙问道,“你刚才打电话找我有什么急事吗?会不会耽误了?”
“诶,这么一说,倒还真是耽误了呢。”
苏赢才起了个头,白荆立刻紧张起来,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外甥的话。
“舅舅你不是说有什么进展的话就及时互相通报进度吗?”苏赢用欢快的口吻解释道。
“我已经反复帮助薛阿姨重拾记忆好几天了,我有预感,今天晚上她肯定能完成突破,彻底回想起当年车祸的每一个细节——这不就是相当关键的进展吗?没想到你好一会儿才接电话,可不就耽误了?”
翻译过来就是:你的大外甥邀请你一起加入直播间观看薛露的深夜惊魂恐怖片直播呀!邀请迟迟未接通,最佳直播时间已错过!
原来耽误了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白荆整个人都沉默了。
又一次觉得恐怖片的主演薛露好惨啊。
但问题是……
“这就是你大半夜打电话叫醒我的原因?”他刚才差点以为外甥出事都冲出酒店了。
……这样的自己,似乎也好惨。
苏赢毫无自觉地回答:“对哦。”
白荆:“???”
……还“对哦”?
顶着冷风回到酒店,带着黑眼圈不断打哈欠的白荆坐在床上,忍不住怀疑人生。
——你是无差别迫害我们所有人吗?!
·
“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另一头,楚耀没有轻易被母亲糊弄过去,而是直接将人拉到了房间里,坐下来问道:“你跟那个薛大山,以前居然是未婚夫妻?”
他知道他
妈是薛家收养的养女,这件事除了楚灯不知道,在楚家本就不是秘密。
小时候,楚耀还曾经偶然见过那个薛大山好几次,每一次都是对方找他妈要钱。从那个时候起,他对薛大山的印象就不好。
这些年来,他也偶尔听他妈提过,他这个舅舅好酒又好赌,在外面花销很大,基本都是他妈在兜底,连楚天成都有所耳闻。
本来楚天成十分不满。
但是听薛露说薛家人辛辛苦苦养大她那么多年,她实在不忍心让他们吃苦,再加上那点钱对于家大业大的楚家也不算什么,当初楚天成之所以喜欢薛露,不就是喜欢她单纯善良吗?也就随她去了。但他从来不允许薛大山出现在他面前。
楚耀可以断定,他爸之所以勉强容忍薛大山,是考虑到薛家的养育之恩。要是知道对方和她妈曾经是那样的关系,他爸绝对不会那么好说话!
“爸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
“现在你爸身体恢复最重要,你别什么都跟他说,等他恢复了,我一定好好跟他解释。”薛露挥手打断他,“至于你大哥,别担心,我不会让他去影响你爸养身的。”
那么多保镖守在医院里,不放一个人去探望楚天成还不简单。至于之后怎么让楚天成接受她的解释,到时候再说吧。
看了看眼前一脸纠结的儿子,薛露若有所思,心中突然一动:以楚天成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恢复估计也干不了几年就要退居二线。楚天成即便生她的气,以后还不是要靠她儿子?难不成他还指望那个脑子有病的继子?
想到这里,薛露放下心来。只要儿子还跟自己一条心,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调整了一下心情,整理了一下该说的不该说的,这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当年的事情,说来可就话长了……”
“我以前只说过自己是被薛家收养的,但是没跟你说过具体的情况。其实,我是被亲生父母直接当童养媳卖到薛家的……”
听到这里,楚耀果然一脸震惊。
薛露露出回忆的神情。
安静的房间里,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着说不出的惆怅:
“那时他们已经生了两个女孩,我一出生,发现我是个女孩,差点把我给扔了。就算这样,长到六岁的时候,他们还是把我卖给了其他人,也就是你薛爷爷薛奶奶一家。”
呵!薛露心中冷笑。要不是她经常主动在薛家人面前刷脸,让薛家人早早对她有了好印象,谁知道那对父母会把她卖给谁?
“山里人一年到头辛苦,好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村子,娶老婆更是不容易。当时大山哥已经十岁了,薛家一穷二白,根本攒不起娶老婆的钱。薛爸爸薛妈妈看我长得漂亮又乖巧,就把我留了下来,预备着长大之后让我嫁给他们的儿子……”
虽然薛露话里没有什么抱怨指责,但从小长在蜜罐子里的楚耀已经听得深深震撼了,心里的那点别扭也都没了。
他义愤填膺,忍不住心疼亲妈:“他们这是贩卖人口,包办婚姻!”
“山里人哪管这些。”薛露摇了摇头,语气越发惆怅,“我想着不用再挨爸妈的打,可以少干活吃饱饭,已经很幸福了。”
“……而且后来他们还送我去念书。”
……其实是她想方设法讨好了薛大山,耍尽了心机让薛大山帮忙开口说服他爸妈,才有了和对方一起去上学的机会。
“大山哥去念书,我帮他背书包、带饭,替他写作业,就这样上完了初中。”
——一开始是她背包,后来就变成薛大山背包。一开始是她带饭,后来变成了薛大山把自己饭菜里的肉都给她。她替他抄作业,替他隐瞒在学校里的种种事,又在他父母面前装乖扮巧,用尽一切办法才让那个小霸王变成
对她百依百顺。
而在他的父母面前,她还是那个乖巧温顺的童养媳。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被驯服。
即使如此,薛大山成绩不好没再念高中,成绩优秀的她就算百般恳求,也没能继续念书。
还是和楚天成结婚之后,为免学历不好看,她才有了报班进修的机会。
“后来大山哥到城里来打工,我也想一起来,家里人却不让。他们想让我十八岁就和大山哥结婚,然后男主外女主内,留在老家奉养父母,还好大山哥拒绝了。”
薛露知道,那对夫妻担心她到城里去之后心就野了,不愿意再嫁给他们儿子,所以才百般阻拦也要把她留在乡下。
好在她一直装得乖巧,从来没有对他们说过不愿意嫁的话,有什么事都背地里指使薛大山去出头,譬如推迟婚期的事。
所以,直到婚期都临近了,听说她要到城里探望薛大山,顺便采买一些结婚用的物件,那对夫妻才终于松了口。
楚耀越听越心疼,越听越生气,忍不住握紧了自己妈妈的手,似要给她力量。
“二十岁之前,我从来没有到城里来过,谁知道第一次到城里来就出了那样的事。当时大山哥开着车带我到郊外看风景,我可高兴坏了,谁能想到……”
说到这里,薛露叹了一口气。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才继续:“未婚夫妻这回事,要说有也有,但都是薛爸爸薛妈妈强求的。我和大山哥都没有那个意思。我们从小一起长到大,感情跟亲兄妹一样。后来出了车祸,我也很愧疚,想替大山哥赎罪,所以才会去医院照顾你大哥……”
眼看儿子已经沉浸在母亲的悲惨过往之中,脸上全都是愤怒和心疼,薛露微微一笑,发出最后一声感叹,神情豁达。
“我也没想到,竟然会跟你爸爸看对眼!老天爷的安排,真是任谁都猜不透啊。”
但她内心却是不屑。
——她这人从来不信命,也不认命。从一开始,上天就只给了她一副烂牌,她能有今天的生活,可不是因为什么老天爷的安排!这一切都是靠她自己努力得来的!
——所以,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原来是这样。”听完前因后果的楚耀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他彻底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妈你不是那样的人,当事人都不同意,长辈自说自话的包办婚姻怎么能算数呢?爸他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希望如此吧。”薛露目露惆怅。
“妈,你放心,爸他要是不分青红皂白怪你,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在儿子信誓旦旦的保证中,薛露脸上的微笑加深了。
她的目光越过楚耀肩头,看向窗外,此时天际已经泛起了一抹白。
楚耀重重打了一个呵欠,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真是的,那家伙整天在家里发疯,结果害得我们一家都睡不好……”
他摇摇晃晃往卧室的床边走:“那个,我今天要补觉,早饭您就别叫我了啊……”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躺下了。
看着倒头就睡的儿子,薛露摇了摇头。
她上前给儿子盖好被子,静静凝视了他一阵,眼神之中的光彩,仿佛在看自己的全部希望,抑或是浇筑了全部心血的作品。
然后,她轻轻推开门,走出这间卧室。
楚耀可以安心睡觉,薛露却睡不着。
走廊的灯光像是晕开的染料,薛露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目光瞥过不久前才被他们拍开过的那扇房门。
此时,这扇门紧闭着。
但她毫不怀疑,她那个狡诈多端的继子,此时就在房间里安睡,或是清醒着嘲笑她昨夜的丑态,更有可能,正在暗中琢磨着一个又一个
点子,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本以为对方只是听了一些胡编乱造的谣言,但既然连他和薛大山的关系都知道了,谁知道他是否已掌握更多的东西?
——事实证明,他不是听信了一些谣言就找自己麻烦的蠢货,而是真的在挖掘她的秘密,而且,已经不知挖掘出多少。
薛露的脚步不知不觉加快。
——她不能继续这样被动下去了。
难道以后还要忍受对方无休无止的骚扰与折磨?即便她暂时搬出这栋别墅躲出去,那家伙恐怕也会有其他的办法折磨她,说不定还会闹到医院里去……
而他这样不依不饶,穷究不舍,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真的会发掘出全部的真相……
那是薛露绝对无法承受的。只是想一想,她就眼前一黑,感觉未来的生活一片黑暗。
不,现在的生活已经是一片黑暗了。
——继续下去,说不定在真相没有曝光之前,她就先被某人折磨得神经衰弱了。
——世界上怎么能有如此可恶的人啊!
彻夜难眠的疲惫,饱受折磨的愤怒,与深深的担忧夹杂在一起,某一瞬间,头昏脑胀的薛露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上次薛大山说过的话:要不,找几个朋友解决了他?
不不不!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薛露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变成这种简单粗暴的人了?真要是那样做了,后患可太多了。
肯定是睡眠不够不太清醒!
都怪楚灯!!!
再次骂了罪魁祸首一声,薛露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赶紧回房间去补觉。
但没睡两个小时,她就被叫了起来。
——她每天早上都要带着早餐去医院探望楚天成。今天当然也不能例外。
楚天成已经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当薛露带着早餐赶到时,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楚天成看着脸色憔悴的妻子,看着她摆在面前的热气腾腾的早餐,神色难掩感动。
“……你昨天没休息好吗?”他难得体贴一回,“没休息好的话不用这么早过来,其实这边医院提供的早餐也很丰富。”
“只是做了噩梦,没什么事。我就想来看看你。”薛露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
在楚天成看不到的地方,脑袋发晕的她扶了扶墙,唇角的弧度缓缓变得狰狞。
——再说一遍,都怪楚灯!!!
突然觉得薛大山那个提议有点心动了。
这一刻,薛露鲨心再动。
——即便那样做的隐患再大,总好过继续放任继子蹦达下去,那她可能还等不到儿子执掌盛名的那一天,就先一步猝死了!
——这样下去,她迟早要被送进医院!
但扼杀一个人的生命是一般人很难做出决断的事,那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再一次艰难地将蠢蠢欲动的鲨心摁下去,整个人都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就在这时,身后的楚天成突然开口:“那个混账呢?他还不敢来见我吗?”
薛露知道他口中的混账指的是继子。
医生再三叮嘱他的身体受不得刺激,为了他的身体考虑,他们隐瞒了盛名的一些情况,把严重程度降低了告诉楚天成,对方都气得不行,虽然只能暂时让楚耀代替他坐镇公司,但还时不时要远程指挥一二。
至于苏赢,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和人洽谈卖股份的事,前两天刚刚达成了转让协议,但程序还没走完,没有正式把股份转移给对方。所以楚天成还以为当初他说卖股份只是气话,在薛露和楚耀的误导之下,他还以为苏赢是因为心虚才不敢来见他。
薛露当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此时听楚天成提及继子,
她心里就是一咯噔,只能若无其事地开口:“他啊,他最近成天往外跑,也不知道结识了什么人,竟听信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的话,这几天天天在家里找事,给了我一肚子气受。”
楚天成一听,顿时气哼哼地骂了一句,也懒得开口再见那个讨债鬼儿子了。
薛露也不再说话。
她的视线飘向窗外,暗自琢磨着怎么把才跟儿子说过的那一套说辞稍稍修改细节再告诉楚天成,以达到先发制人的目的。
但就在这时,薛露的目光微微一顿。
她几步来到窗前,豁然向下看去。
只见一道眼熟的身影穿过不远处建筑前的空地,正大步向着这栋楼所在走来。
薛露连忙转身往外走,脚步匆匆间丢下一句:“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回去一趟!”
她都来不及去等电梯,一边沿着楼梯飞快往下跑,一边摸出手机打通了某个电话。
“大山哥,你是不是到医院来了?”
得到对面肯定的回答,她脚下都差点踩空:“我刚才已经看到你了,你先停下!嗯……先到后面的花园那边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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