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两人还沉浸在重逢后的尴尬氛围中,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外面发生的事情。
南嫣一路走到后山园地附近,准备摘些野菜果子回去,冷不防被身后赶来的楚离越一把抓住了手腕。
“嘶……”
他力道极重,抓的地方又刚好是叶清桑给她包扎的伤口处,南嫣下意识地抿唇,没忍住这痛呻/吟了声,“……放手。”
楚离越下意识地放松了力道,长眉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你受伤了?”
语气里含着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情绪。
南嫣身体顿了下,接着便不顾那伤,用力挣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道:“多谢魔君大人关心,不过是小伤而已。”
楚离越动作有些僵,好似有些不太适应她这副冷静平淡的语气,袖袍底下的手指用力捏紧了,有些恼她的态度,恼她的冷漠,可说到底,最应该恼的人却是他自己……
倘若不是他,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冷淡且避之不及的模样。
既然如此,他还来纠缠什么呢?
楚离越深呼了一口气,目光仍紧紧盯着她的身影。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他突然低声说了句,“你是不是……很恨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似乎带了些颤抖,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惨淡。
南嫣眼帘微垂,眼睫却是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下。
她似乎在想他说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可沉思了一会儿,又觉得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毕竟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无用了。
于是她也只是低低笑了声,像是彻底认命了似的,“魔君不必试探我了,替嫁一事,原就是我们贺家不对,我如今也算是受到了惩罚,而您也已经得偿所愿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早就在那日之后恩怨尽消了。”
她侧过脸,语气平静而温和,“如今的我们不过是街道上偶遇的陌生人罢了,我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恨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
楚离越突然觉得手脚有些发冷。
理智告诉他这是正常的,这样才是对的……他们之间本就该如此,本就该是一场陌生人,互不干扰才是最合适的结果,可真的是这样吗?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他一直纠结着,苦恼着,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不想成为彻底的……陌生人?
楚离越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尤其看着身前的贺南嫣,从前千方百计讨他欢喜,背地里偷偷喊他夫君的女子,此刻却是一副平静淡然的态度喊他魔君,她还跟他说他们从今往后就是陌生人,她甚至连恨都不愿意恨他了……
这算什么呢?
楚离越闭了闭眼。
她这是要把他彻底驱逐出她的生活,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在意他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楚离越便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闷痛难忍。
似乎有根刺在他心尖上蛰出了一道小口子,起初是缓慢细微的刺痛,然后蔓延至全身,最后那道小口子越来越大,而那密密麻麻的痛苦也越来越深,让他愈发难以忍受。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是陌生人呢?
他们明明拜过堂成过亲,他们曾经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怎么可以说断就断了呢?
楚离越知道自己不是好人,肆意妄为,性情暴躁,可他真的不相信,兴许是不肯相信,不信她的心里一丝他的痕迹都没有了。
曾经那么喜欢他的女子,如今却连看都不肯正眼看他,他突然捉住她的手,逼迫她直直的面对自己,“你抬头看着我,再说一遍你不恨我。”
南嫣抿紧了唇,别过脸,“你放开我!”
“你说,看着我的眼睛说。”
这举动几乎让南嫣维持不住脸上的冷静神情了,她不懂他纠缠的原因,是因为看到她过的太轻松了,所以要继续折磨她吗?
想到这儿,南嫣的脸色也迅速变得苍白了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眼里是止不住的泪水,好似要将从前在他那儿遭受的委屈一并发泄出来才好,“你让我说什么,事到如今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你明明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人了,而我这个冒牌货也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在你将我送走的那一刻就已经终止了,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说过了,我不恨你,也不会再在意你,因为那根本不值得,我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浪费自己的感情。”
她说罢便挣开了他的手掌,后退几步之外,然而那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了,一如她当初揪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时的模样。
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似的,狠狠扎进他的心底,楚离越只觉得心底越发痛得难以忍受。
是啊,事到如今,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已经得到了自己一直都想要的人了,欺骗他的人也已经受到了惩罚……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看到她笑时会心跳加速,看到她哭会心脏抽疼,尤其是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会……
别的男人?
猛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楚离越的声音显得格外沙哑,“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废物?”
废物?
他说的是叶清桑吗?
这让南嫣觉得很可笑,可这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嫣擦了把眼泪,随即又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抬眸直视着他,“魔君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我喜欢谁和您有关系吗?”
她随意嘲讽了句,“难不成魔君大人在把我送走以后才发现自己喜欢上我了,所以开始后悔了吗?这未免太过可笑了,大人,这话说出去,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的。”
她抬眸直直地看进他的眼里,眼里满是冷冷的嘲弄。
而楚离越听到那句话后,身体忽然间就僵住了,脸上血色也全无,手背青筋紧绷,用尽捏紧了手指。
……喜欢?
他似乎找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痛苦难受的根源是什么了。
……是喜欢。
应该是喜欢,他喜欢上了贺南嫣,所以才会这么一直纠缠着,看到她哭会心疼,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时会嫉妒……
他喜欢她,是真的喜欢上了她。
就连楚离越自己也觉得可笑,很可笑!可偏偏这就是事实,偏偏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不是其他人,更不是什么贺南婉,而是他一直以为的那个替身,他喜欢的人是贺南嫣。
魔君大人胸膛起伏,低低压抑的喘息声仿佛蕴含着难言的苦楚。
可他都做了什么?他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将她丢给别的男人,他甚至差点杀了她,他做了这么多伤害她的事情,他怎么配说自己喜欢她……
谁的喜欢,会这般恶心?
楚离越的心忽然开始颤抖起来,仿佛濒死前最后的挣扎,他抿着唇,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试图用最温柔的语气询问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
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不可能的。”南嫣摇头,哭着哭着就笑了,这笑更像是对从前那些事的释然,眼角的泪也滑落下来,“我们之间没有如果……”
“从前的那些事情早就两清了,往后我会在凡间好好生活,我会忘了从前的过往,会嫁一个寻常人,相夫教子,安稳度过余生,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碍您的眼了。”
嫁一个寻常人……
相夫教子!
只要一想到那种画面,楚离越就猛地攥紧胸口,那一瞬间似乎尝到了喉咙里涌出的一股腥甜。
他闭了闭眼,俊美苍白的脸庞上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
再睁眼时,眼底是令人窒息的深黑。
“……如果,我不答应呢……”
南嫣猛地瞪他,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她脸色苍白,与血红色唇色相衬,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你不答应?楚离越,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到底是为什么?”
“当初明明你逼婚贺家的,我姐姐不愿嫁你,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被家族抛弃的弃子而已,你当我愿意替嫁吗?你为什么要恨我啊,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要逼迫我,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便骤然消失在了对方的唇齿之间。
南嫣瞳仁细微紧缩。
那人居然倾身吻了过来。
为什么?这大概就是原因吧。
与其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亲吻,还不如说是充满无措与眷恋的安抚,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很轻很温柔,温柔的如同微风拂过。
别哭……
就连楚离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看她哭的那样难过,他心底就忍不住一阵闷疼,想将她抱在怀里,想要好好安抚,想让她别哭了……
南嫣看到他眼睫轻颤了下。
紧接着双瞳含泪,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你滚开!”
这一巴掌打得十足用力,因为那毫不作假的力度,打得她手心微微发麻。
而楚离越的脸也被打得迅速偏过头去,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庞上迅速浮现了泛红的印子,连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血迹,那是方才亲吻时被她咬破的。
可这人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眼睛固执的盯着她。
南嫣用力推开他的胸膛,身体也跟着虚晃了几下,她抬起头,眼神难以置信的看过去,“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她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要离开,连身后的竹篮也不要了,似乎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的牵扯纠缠。
而留在原地的楚离越则轻咳了一声,咳着咳着突然就吐出一口鲜血,血迹染红了嘴唇,有种灼人的艳丽。
他伸手抚了抚嘴角,指尖上沾染了她的口脂,上头残留的温度却早就没有了。
楚离越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突然就低低笑了声,可笑着笑着又红了眼眶,湿气在眼中凝聚,眼里闪过一丝极致的痛苦……
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能怪谁呢?
谁也怪不了,只能怪他自己鬼迷心窍……怪他醒悟的太晚,怪他口是心非,更怪他亲手将她送给别的男人……
痛苦、恼悔、不堪……纠缠不休却又深入骨髓,他活该……楚离越喉咙涌出一阵腥甜。
可是怎么办?
即便如此,他还是做不到放手啊。
而在另一边的院子里。
贺南婉递过去了一瓶续筋接骨的丹药,面带愧疚地望着叶清桑,“师兄,这丹药是我求来的,应该可以治疗你的外伤,恢复你的伤腿,不过丹田……”
叶清桑看向那瓶丹药,却忍不住捏紧了手指,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施舍,尤其是仇人的,“你从他那儿那来的?”
贺南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可如今都这时候了,还分什么仇人不仇人的呢?自然是保重性命更重要。
“师兄,不论这药从哪儿来的,它都能治你的伤,可以帮你重新站起来,你别这般固执了好不好?”
叶清桑眉眼骤然染上寒意,大力掀翻她递过来的手,“我不需要他的施舍。”
贺南婉似乎有些惊诧他这副冷冰冰的态度,眼眶有些微红,“师兄,别这样好吗?这不是施舍,是我给你的,我是真心想帮你的,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当初没有说清楚,怪我拖累了你……”
叶清桑僵硬收回手,也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过于冲动了。
尤其是看她那难过的模样,始终心底不忍,眼里闪过一丝纠结,最终还是出言安抚道,“我没有怪你,这根本就不关你的事,毕竟我当初,确实存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心思。”
这话让贺南婉有些惊讶,随即心底涌出更深的歉意,她对师兄真的就只是亲人而已。
何况此刻已经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了。
她将瓷瓶放在桌上,面色有些难堪,“师兄,我如今……已经答应和阿越的婚事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对我放松警惕,才会让我来看看你。”
听到这个消息时,叶清桑的身体顿了一瞬,但随即便发觉自己心里好似没有太多意外的情绪,仿佛早有预料。
从前在宗门时,南婉便喜欢追着那个外门师弟后头跑,两人的关系一直不差,直到楚离越堕魔之后,贺南婉才开始疏离他……他早该知道的,这二人是互有好感的。
如今他们重逢了,他反倒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叶清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贺南婉看他不语,便用压低了的声音继续说道,“师兄,这并非我本愿,我如今只能尽量安抚他,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想……再逃一次婚。”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多过分,可她实在找不到能够帮忙的人了,阿越如今这副性子,若是不能转变过来,她是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她这次逃婚,也是想用自己的行动告诉阿越,她并不是那种可以随意屈服掌控的女子,毕竟她和这世上的女子是不一样的。
可……再逃一次婚?
叶清桑忽的就犹豫了,她说的帮忙是指什么意思?从前他为了帮她,毫不犹豫地伤害了另一个女子,难道她还想……
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的贺南婉,叶清桑忽然间觉得有些陌生感,心底深处忽然就生出一丝纠结的、难以接受的情绪来。
真的……要帮她吗?
叶清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海里忽然间就涌出诸多关于贺南嫣的记忆来,那是个嘴硬心软的女子,口是心非,其实比所有人都要温柔,为了给他买药卖掉了自己所有的首饰,表面上凶巴巴,其实内里格外的柔软……
想到这些,叶清桑忽然就犹豫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似的,一半是贺南婉,是她可怜期盼哀求他帮忙的声音,另一半则是贺南嫣,两种声音混杂交错,吵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他不该答应的,不该和那些人纠缠,也不该再把她拖下水的。毕竟,以他如今这副状况,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叶清桑此时想的更多的是贺南嫣,可恍惚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耳畔盘旋,他爱的人是贺南婉不是吗?
犹豫了许久,叶清桑最终还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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