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观雪最终带回了解药, 救了整个村子的性命,同时也救活了那些在义庄内濒死的村民们。
还有在半山腰上陷入昏迷状态的谢遇。
谢遇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头疼,看着这简陋熟悉的屋子, 一时间有些怔神, 脑中却是不自觉地回想起从前他和南嫣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来。
他撑起身子四处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着的一碗汤药还冒着些许白色雾气, 想来是有人刚送过来的。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从前生病的时候,因为嫌弃汤药入口苦涩难闻,所以总是磨磨蹭蹭不肯老实喝药的事情来。
而这时候, 小青梅就会趴在床边, 凑近他耳畔用温柔细软的声音一遍遍地哄他, 听她一口一个阿遇哥哥的哄着……
哄得他满心欢喜,眉眼舒展, 嘴角绷都绷不住了,偏偏面上还要做出一副为难不耐烦的模样,最后大发慈悲地将药一口喝完, 来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
每当这时,小青梅就会笑着从腰间挂着的小荷包里掏出几粒甜丝丝的蜜饯,一颗接一颗的塞进他的嘴里, 塞得他一张俊脸鼓得不成样子, 直到最后满嘴都是甜味……
还偏生拿人一点法子都没有。
其实他是知道的, 他不是怕药汁苦涩不堪难以入口, 只是想多听那几声阿遇哥哥的哄罢了, 她哄了,他便听了。
少年时的动心总是这般直接且不惧脸面的, 他那时候想着, 他就是想要小青梅哄着他, 他就是这般没出息,毕竟他往后要娶她的,她既是他未来的夫人,哄哄他这个未来的丈夫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遭人取笑就取笑呗……他们还没得被人哄着的机会呢。
往后无数次他和师兄弟们切磋受伤昏迷后,醒来的第一时间,床边永远都会趴着一颗乌黑又毛茸茸的脑袋,等待着他一醒来,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她欢喜又难过的模样。
欢喜的是他平安无事,难过的是他身上又多添了几道疤。
有时伤太重了,他自己觉得无大碍,反倒是那个小姑娘,看他被揍的鼻青脸肿的模样,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他以前还坏心思地觉得很麻烦,小姑娘家家的怎么那么爱哭鼻子呢,习武之人哪有不受伤的?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自己都不嫌疼呢,她哭个什么劲?
可现在她不在了。
醒来的第一眼只有这空荡冷寂的房子,身旁再没有那个不停哄他照顾他的人了,让他心底一阵阵发慌。
他现在才觉得,被人惦念着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可是怎么办?
他好像把自己的小青梅弄丢了,谢遇心头一阵子酸楚,他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最重要的宝贝了。
谢遇撑着身体跌跌撞撞的下了床,他此刻身体还有些虚弱。
可谢遇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南嫣,想要确定什么,想要彻彻底底地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他知道错了,他后悔了,非常后悔,他喜欢的是她,他对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兄长对妹妹的占有欲,那分明是对心上人的爱慕和对旁人的嫉妒,他喜欢嫣嫣,一直都喜欢的。
所以能不能……再原谅他一次?
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珍惜她的,他要带她回明月山庄去向顾伯父请罪,他不退婚了,所有的一切他都会一力承担的。无论顾伯父要如何罚他,师兄弟们要如何揍他,他都不会躲避的……
他再不会惹她伤心难过了,他会好好的保护她,宠着她,从今往后只做她一个人的阿遇哥哥。
谢遇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正要掀开帘子,却冷不防听到院子里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不许胡闹,嫣嫣,银针不是拿来玩的,而且你不
懂行针,容易伤到自己。”
“我何时胡闹了,萧观雪你莫非不记得了?曾几何时你便是用这银针狠狠扎了我的手背,你自己瞧瞧,这么长的银针用力扎上去的,疼的我眼泪都出来了,你现在还凶我,姓萧的,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意我……”
大小姐将她胡搅蛮缠秋后算账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说出的话更是句句扎心,叫人听了简直要愧疚心疼死。
萧观雪闻言,眼里果然流露出自责懊悔的神色,只是他那时一心想着苏茉,所以觉得这个大小姐做什么都是错的,连带着看她的目光也带了三分偏见。
明明她根本无错,他却因为苏茉的缘故而将她看作是心计深沉的恶毒女子,时不时地嘲讽她、瞧不上她。
就连那次替她解毒也是如此,心底存了几分让大小姐吃吃苦头的心思。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小肚鸡肠,竟跟着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作对,尤其是想到自己曾经做的事情,心下更是悔得不能再悔了。
人都是自私的,萧观雪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免除在外,他从前因为喜欢苏茉时有多讨厌南嫣,如今喜欢上她之后就有多后悔和心疼。
但那些事情怪不了别人,只能怪他自己。
其实他心底一直是担忧的,他从前对待嫣嫣的态度并不算好,因着这个缘故,他怕嫣嫣旧事重提,怕她离开自己,或许只有在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被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所操控。
而那种胸闷的情绪兴许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萧观雪瞧着笑靥如花的心上人捏着一枚细长的银针在他眼前乱晃,他知道她是无意,想逗弄他而已。
但从前那些事情他却没法全然忘记,心底总留着个疙瘩,让他每想起一次,心底就难受后悔一次。
于是他伸手握住南嫣的手,手掌稍一用力,那枚银针直接扎上了自己的手背。
扎了一次不够,他又拔出,再继续下去,如此来回重复了好几次,那白皙莹润的手背很快沁出了血珠,殷红一片。
“你这是在做什么?”
南嫣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眼里立时露出震惊又委屈的神色,待回过神后便是立刻掰开他的手掌,将手上的银针一把扔掉。
“你是傻了么,萧观雪?我只是说说而已的,你好端端为什么要扎自己,不疼吗!”
“你这颗榆木脑袋,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得用这种方法让我难受?”
南嫣急忙止住他的动作,一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防止了他再乱来,另一只手则快速地从袖中掏出干净的帕子,替他清理着伤口。
南嫣心想,这人对自己下手时是真的毫不留情,兴许是他扎得太深了,而且专挑的血管附近,那手背上沁出的血珠很快就将帕子染红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南嫣眼圈又红了,声音紧张又难过的询问道:“你、你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你这个傻子,你忘记自己是个大夫了吗?你的手还要行针的,本来在崖上就已经伤得够重了,你还这么乱来,以后是不想要这只手了么?”
她伸手摸进他的怀里,想找找有没有消肿止痛的伤药,才刚摸到点什么,就被人一把按住了。
萧观雪别过脸,脸色有些薄红,他低声地哄:“别……摸了,嫣嫣,这样不太好,我、我们回屋去。”
南嫣先是一愣,继而瞧他满脸通红的样子,也有点明白过来了,当即也羞的面色通红,不过大小姐素来不肯服输,于是在他胸口寻了块软肉用力掐了一把。
又气又羞道:“登徒子,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是在给你找药,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南嫣脸色通红的将手抽出来,这一抽出来不要紧,却带出了一
枚做功精致的小荷包,那荷包落在他的袍子上,愈发显得那布料发旧褪色了。
那荷包上头绣着逼真细致的花草仙鹤,角落绣了个“萧”字,绣工十分精细,显然是倾注了不少心思。
只是瞧着那发白的边角,也不知他这样贴身藏了多久了?
南嫣伸手将荷包捡起来了,放在手中仔细打量一番后,顿时气得脸颊微红,随即恨恨瞪了他一眼,语气气闷又埋怨冲他道。
“好你个萧观雪,这是哪家小姐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值得你这般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每日贴身带着不算,居然还藏在最靠近胸口的位置。”
她越说越觉得气闷,眼角都泛红了,瞧着可怜兮兮的,还偏偏要指着那荷包上的花草好一通嫌弃。
“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小荷包吗?这绣功也不如何,这是什么品种的杂毛鸭子,颜色都不对,脖子还绣那么长,丑死了,我绣的都比她好看。”
她那语气幽怨得都快突破天际了。
萧观雪一时愣住,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南嫣。
而南嫣见他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心虚了,于是心中气愤更加明显了,那眼眶周围也瞬间沁出了一层水汽。
她硬生生别过脸不肯让眼泪落下,可是那声音里却透着股儿泣声了,“姓萧的,你给我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收着人家姑娘的小荷包?你是不是话本子写的那种薄情寡义的负心汗,嘴上说着一个,心里实际喜欢的却是另外一个!”
说到最后,连负心汉都骂出来了。
萧观雪哪里还能不知道她这是吃醋了,只觉得心底顿时涌出一股微妙的情绪,又有股难言的满足甜意在胸口蔓延开来。
连带着那声 “负心汉” 也不在意了。
他没忍住笑了声,手指微曲,轻轻敲了下心上人的脑袋,心底寻思着她这张嘴怎么那么能说呢?
也不知这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他还什么都没解释呢,就这么叭叭地给人定了罪。
“胡说什么呢?”
南嫣却不肯善罢甘休,她抬眸瞪他,眼里雾气缭绕,委屈至极,“你敲我做什么,莫不是我说中了你的心思,你心里心虚了?”
“自然不是。”
萧观雪伸手从她手心接过将那枚小荷包,又将系口解开,然后从里头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环形玉佩,色泽通透润丽,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这荷包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
南嫣这才知晓是自己误会了人,一时间也有些不自在,只是之前在药王谷住了那么些天,可从没见过这人的娘亲。
“你还有娘亲……” 她话没说完,自觉有些失言,心下顿时有些懊恼,“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观雪却想也没想,抬手就在她脑门又敲了一下,“口无遮拦!我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自然是有娘亲的。”
“不过我从未见过她就是了,师傅是在山谷外将我捡回来的,我师傅说,这玉佩应当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
他说着又笑了下,将那枚玉佩递到她手心,这才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可不是什么哪家小姐的定情信物,你方才胡乱指责了一通,我哪有时间同你解释清楚,真是好生霸道的性子,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差点就被你冤枉了。”
南嫣早在他说这是娘亲的遗物时,就已经知道自己误会人了,但做戏毕竟要做全套,她仍旧是一副气恼的模样。
“谁教你不提前跟我说的,我又不知那是你娘亲的遗物,现在看来,那只杂毛鸭子绣、绣的……也很传神,比我绣的好看多了。”
萧观雪闻言微怔,随即失声笑了,笑完后又将玉佩塞进她的手里,低声道道:“既然这样的话,你给我绣个荷包赔礼道歉,
作为交换,我便将这玉佩送你作定情信物好不好?”
南嫣顿时一愣,低头瞧着手心那块价值不菲的白色玉佩,又抬头瞧了他一眼,只见那人眼中满是真挚情意,登时想捉弄这人一把,于是将玉佩扔回他手中。
脸颊微红地骂了声,“不要脸,谁要同你私相授受了?”
萧观雪见她拒绝了,一时间心潮翻涌,只觉得整颗心都坠到了谷底,他干巴巴地问,“你……不喜欢吗?”
南嫣瞧他那呆愣愣的样,忽然没忍住 “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笑骂了一声,“真是个傻子,这东西你现在给我做什么?自然是等你来明月山庄提亲的时候再一同交给我……”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听见 “砰” 的一声巨响,身后的木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
原本还在说笑的两人声音瞬间停了,几乎同时抬头去看声音的方向。
谢遇就站在门口,也不知他在哪儿已经站了多久了,只见他此刻面色十分苍白,手指紧握成拳,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痛苦和迫切。
而一旁的萧观雪见是他醒来了,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身旁的南嫣身上,见她面上虽露欣色,但身体上却并没有其他举动,心底顿时稍稍安心了不少。
“谢遇,你总算醒来了。不过你这么着急是要找苏茉吗?她在隔壁的屋里,暂时还没醒。”
在萧观雪的认知里,谢遇对苏茉情有独钟,他对南嫣一直都是兄妹之情而已。
至于两人的婚约,他已经想好了,谢遇和南嫣的婚约早晚会解除的,届时他再上门提亲求娶,如此便能圆满了。
不过此时谢遇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萧观雪微皱了眉,略带善意地提醒:“谢遇,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话还没说完,谢遇便出声打断了他。
他目光转向一旁的南嫣,嘴唇动了动,许久才喊了声,“嫣嫣……”
南嫣下意识地抬眸,不过却并没有动弹,只是静静看着他。
而萧观雪似乎也察觉出一丝怪异来了,他早先便觉得谢遇看南嫣的眼神晦涩复杂并不像是看待一个妹妹的目光,占有欲太强了,而此时这种感觉更甚。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而眼前这个情况,让他隐隐有些明白,或许谢遇对南嫣并不只是兄妹之情……
萧观雪神色微敛,再一想到从前南嫣对谢遇的感情,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南嫣搁在桌上的手。
而南嫣感受到他的力道也渐渐回神,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摇了摇头又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示意他放心。
随即她朝谢遇点了点头,客套而又生疏地喊了一声,“阿遇哥哥,你醒了。” 仅是一句简单的慰问。
仿佛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他们之间只剩下疏离,她仍旧对他笑,但那笑却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她看着他时,眼里聚着光,满眼都带着眷恋和依赖,可现在,她眼里的眷恋都落在旁人的身上了。
这个认知让谢遇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尤其是瞧见嫣嫣那个平静而温和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要失去她了。
一种莫大的恐慌瞬间袭上心头,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心底那股如蚕蛹一般裹得密密麻麻的紧张和颤抖压抑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嫣嫣会对他露出那种平静而疏离的眼神呢?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嫣嫣喜欢的人是他才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那么喜欢他,青梅竹马的约定还在,她喜欢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谢遇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可当他看到嫣嫣伸手牵住萧观雪的手时,袖袍底下的手指逗弄似的戳了戳对方的手背,一来一回,你来我往
,态度亲昵地好似情人一般。
那一瞬间,他胸口像是被一柄灼热的利刃猛地刺中了,一股绞心的疼痛瞬间遍布蔓延至全身。
那疼痛犹如潮水般一阵又一阵地朝他涌来,密密麻麻的,怎么都停不下来,甚至只要看着那两人就会忍不住越来越痛苦。
不是这样的。
嫣嫣是他的才对。
她喜欢的人是他才对啊!
那种逐渐蔓延的痛苦和窒息让他忍不住想喊出声,嫉妒,愤怒和委屈……还有无尽的后悔。
谢遇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嫉妒和痛苦涌上心头,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上前将两人分开,那是他的,是他的……
就像是从小捧在手心,藏在家里的珍宝某一天突然被人偷走了,他懊悔自己没有偷偷藏好她,更后悔自己弄丢了她。
谢遇捂着胸口猛烈咳嗽起来,看着南嫣因为捉弄萧观雪而露出的那抹笑容,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若不是双腿已经站的僵直,只怕他当场就会腿软倒下来了。
原来是这种感觉,他从前当着她的面和苏茉在一起拉拉扯扯的做法,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么……
,态度亲昵地好似情人一般。
那一瞬间,他胸口像是被一柄灼热的利刃猛地刺中了,一股绞心的疼痛瞬间遍布蔓延至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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