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萧的闹还如四年前那般,丝毫没变过,正是这份闹使我许久未静的心落了几分,再见母后和兄长的情绪扑撒心尖,一直随车到了宫门。
然,坐实我不安的是皇宫的寂静,那种隐于闹径的困感,随处可见躲闪的内侍,护守在各个寝殿的陌生府兵,和从我入宫后紧闭的宫门,无时无刻都在告知我,这天好像黑了
直到面见父皇时,所现的对话,就如飞蛾扑火,得到了片刻的停歇。
“秦桑早前着人来过,意图求得父皇的恩典,将你许给秦洛,这是其一,明年便是你十五岁生辰,也该想想此生所归何处,这是其二。”萧远清自人入内,便开口道,全然不去铺垫。
“儿臣对此并未有过想法,只想留在父皇和母后的身边”我低头回话,心中早已乱作一团,若此时被迫应下,倒未尝不可,但所言皆是不愿,又如何劝下自己,做他人之妻,对谁都不公的。
“知你不愿,那日在殿内父皇早已看出,你对入宫而来的其中一人颇为顺心,早时父皇派人探过,也认为教你、护你的师父能入我的眼,思来想去,父皇做主,与你和北漠那人牵一桩婚事,如何?”
殿外的脚步声、停留树上的鸟叫全都默去,良久,我提眼轻言:“父皇能看出来?”
萧远清沉吟片刻,心情大好的出声:“自然,那人在北漠的身份和王师的地位都是极高的,还有北漾王府帮衬,交由他护你,父皇也放心了。”
“南熹在此谢过父皇,”我跪下再道,“父皇能允,亦是儿臣从未想过的事情,可此事还望父皇再延一延,师父志在忠国,在不知情愫以前,南熹不愿他受迫。”
直到父皇应下,我心中的郁结油然瞬落,连着出殿的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两侧的廊道空无一人,就连少有出门的六皇姐也没在殿内,顷刻之间,宫内落针可闻,我喜悦过后的情思这才反应过来,一直候在门外的棉落也不见了,这宫殿就像一张大网将人圈禁在内,不得生死,不知是非。
我心中起疑,快步回头往父皇住殿去时,早已空去,不一会儿,便听到内侍、侍女哭嚎着大叫:
“常远大军反叛了。”
没得我多想,从各处冒出的红甲黑衣的士兵,打得一个我措手不及,碍于人数太多,我没使上几招,就被收了剑,生擒拿下。
从浮华宫往两边去,便是荒废多时的无名宫,皇宫之大,不是每座宫殿都有名字,而他们恰恰知道这点,将我和三皇姐等一众女眷被囚|禁在离浮华宫很近的无名宫里。
此宫偏房甚多,就连内侧结构与其他宫殿也大不相同,宫屿年久失修,倒也是个好囚|禁人的地方,若是反叛成功,我们是死,反叛未果,让人放火一把烧了这里,将罪行悉数消灭,可容易得多。
火烛如龙在丝帘下随风舞动,三皇姐是小在外蒙待过几年,后因其母得了恩宠,被接回南萧,她素来与我交好,见我因地板的寒凉轻微颤抖,她将我拽到她身边,那里离暖阁相连,有热气缓缓冒出。
朱红门前看守着数名士兵,他们不急着进来,定是因为叛军首领迟迟未下命令,从靠墙这里能看到灯火长明的父皇寝殿,玉玺未交出一日,我的父皇和母后便无险。
“想问为什么没看到六皇妹?”三皇姐见我止不住的往四处搜寻,替我暖着手出声,不得我答话,又道:“他们一家子,反了。”
我忽然想起刚才听到和看到的常远大军,又联想起还未离漠时,父皇传信六皇姐会来此看望,可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常妃会伙同常远将军徐兴突然谋反,但细细想来,这次徐将军能将诸位大臣的嫡女骗至宫内,想必与常妃谋划许久,怕不是六皇姐的两位皇兄也出了力,不然如何圆谎。
皇姐看我许久不语,只当我被吓住,接了堂姐递过来的被褥给我盖上,见我抿唇不语,靠在角落的大臣女,从腰间拿出糕点放到我面前,更有甚者,还擦干眼泪,朝我靠拢,想安慰安慰最小年岁的皇后嫡女,全然把我当成久居寺庙的弱女子,那时候,看着比自己还弱的人总能生出保护欲。
见此,我只得朝她们勾了笑,示意着我很好,深宫之中,我脑海里想的不是外祖父何时带人前来,也不是常妃和徐将军何故突然反叛,而是荒漠大地上那抹红蓝王旗,秋风顿意的林场,四季硝烟的黎城,小时得父母宠爱,兄姐和睦,却独一份的惦念起师父来,若他知晓可会来?
不来更好,我倒不愿他涉险,陈娘娘已死,两国没了交好的理由,不论是父皇还是常远军都想让他死,我不愿,也深知他不会来。
若我不幸丧命于此,等到来年春来,师父再收一个徒儿便是,如此儿郎,大可有人愿意。
囚在宫内的五日,我除刚进来时想起过师父,此后再未提起,只一刻不瞬的盯着未熄灯的寝殿,宫里的暖阁早已停了,冰冷的杂殿凉入骨髓,曾经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和皇家子女已然成了阶下徒,无人会管我们的生死,前面一天还会给吃的,到了后面,除了守在门外的士兵,无人在意。
戌时,门外的甬道上传来外祖父叫嚣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家卫由近离远,压根没想到这里还关着皇子。
没进食的这些几日已经有人晕了过去,而我可好不到哪去,前几日的吃食被我省下来,分给了从我进来给被褥和吃食的两人,三皇姐见状,想着分一些给我,瞧我执意不接,才肯作罢。
“嘭”朱红的宫门被人从外推开,十多个穿着轻甲的常军将我们带了出去。
四方宫墙,只默然见证,无人能闻,无人不知,朱红墙下,血流成河。
看着逼近的侍卫,三皇姐将我护到身后,持剑反抗,碍于涌入的常军甚多,足足将无名宫包围两层,看来,徐兴反叛失败了。
可无论皇姐和堂姐们再怎么不从,都皆落了下风,从隔殿过来解救的堂兄也被受俘在内,越来越多的兄姐死在我的面前。
临死前,有几个堂兄上前想带我离开,都被一并射杀,就连护我在身后的三皇姐也被刀柄打晕在地,额间流出的血令我心慌。
我张了张嘴,瘫在地上,多日未进食已然让我神志不明,眼前血红一片,无能为力的无措感袭上心头,可锦北王的弟子,何须踏着兄姐的身躯苟且偷安,若今日必死无疑,那也是拿着师父送的刀了却此生。
我想着,堂兄既然能过来,父皇和母后必然平安,待我站起身决意赴死,微红的双眼突然被人覆住,再看不见眼前那片惨绝人寰的杀戮。
“对不起,我来晚了。”没等我开口,身后的人轻颤着,抽出锦带,盖住我的视线,听到他声音那刻,我才知道什么叫溃不成军,只攥紧他的衣角,低声呢喃:“师父”
“锦北王!这可是我南萧的国事,与你有何干系?你一人前来,和送死无异,本将给过你机会,别掺合进来,你若决意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徐兴从大军中背手出来,似是对他突然闯入很是不爽。
徐兴发动宫变时,也得了汇报知道陈瑾之一人来此,想着自己成了南萧的王,大发慈悲想放过他一马,没想到,连被暗算多次的人,即使伤了肩也誓不罢休。
“送你刀,是保护你的第一步,这乱世盛起,刀剑无眼,有我在,无论这火蔓延何处,我永远都不会让它波及到你。”他将我护于身后,声音散漫狠决,侧头说话的同时,已伸手将我轻颤的左手包在他手心里,手指时不时的轻拍。
“本王,从进入南萧就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你若能取本王性命那便给你,”他顿了顿,握住我的手紧了几分:“若是她的,本王就是拼了命也护她周全。”
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不是王女去世,南萧和北漠就没了联系,而我恰得以那杀伐果决的王师护佑,原来,他并不是没有威严,只是怕离家的我会吓着。
“幽州境内,南北交好,常将军要是想凭一己之力颠覆皇权,吾王和麾下的五十万王师第一个不同意。”
这便是护天下疆土为首要的锦北王,是辅佐王弟,自己却沦为孤家寡人的锦北王,是带领五十万王师行走在不断硝烟的锦北王。
被覆住的视线使我再不见他的身影,只听得刀剑相碰,还有他淡然一笑的开口:“常将军可知,战火经久不息,可为何遇到本王则灭,”他笑了起来,顺手抽出剑,淡淡出声:“世人常谈活阎王,今天你便能见到。”
话落,陈瑾之拾起插进敌人身上的箭,回身用手里沾血的箭,插进来人脖颈,右手的利剑在手中飞舞,此刻也不顾冲上来的人,手脚并用,连杀敌寇。
可围上来的人实在太多,为护身后的人,他有心阻拦,也不巧身中两刀,咳出血来。
周围士兵瞧准机会,蜂拥而上,陈瑾之轻喘片刻,又飞身踹开几人,双手拿剑,砍伤数人,在他血红的眼神中,暗下的天色,也不值一比,将一切收入眼底的徐兴仿若,看到从地下走出来的人。
他不惧死,不愿生,只想着,护着那身后的少女。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王师兵卒的叫喊,一刻不停,听起来,怕有数万。
他从进入南萧那刻就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看到她满手是血,那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满全身,殊不知,他的身后数万王师原地待命。
“王师何在!”他找准机会,擦了血,起步两步,飞身一脚将徐兴踹后两步,高声道。
“在,在,在!”万人士卒齐声回话。
男人轻笑提眼,锋利的剑锋穿过徐兴的肩膀,目光冷冽,似在看一堆死物,薄唇轻启,“杀!”
许久,周围声音渐消,连叫喊的声音也一并消了,我手中粘稠的鲜血,被轻蹲下来的人轻轻擦净,耳边传来他带笑的嗓音:“是不是在想师父不会来了?”
眼前的锦带还未被他拿开,我亦看不见他的样子,只带着哭腔跟他说话:“他们都想要你的命啊,师父。”
“无妨。”他轻轻道。
我颤着手握住衣角,再一点一点攀上他的手臂,在即将碰上肩膀时,他正好准备起身,许是见我眼泪未停,默许了。
他一个敌国王爷,权臣,王城手握兵马的大将军,今夜带兵入萧,纵使父皇不说什么,可让北漠的百姓、王族如何看待。
早已干了的嘴唇在师父的注意下,喂了些水,又吃了些掰成小块的糕点才好了些。
“师父。”我颤着声音,唤出。
“嗯。”他轻轻回我。
“师父”我眼里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吧嗒吧嗒的落了一地。
“我在,不会离开。”他轻叹着应下,我唤一声,他应一声,哭累了就在他怀里睡了去。
陈瑾之瞧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心陷了几分,本想告诉她,这里不是北漠,不能抱着他,周围那般多人,可当碰上她颤抖的手,又咽了回去,这是陈瑾之第一次妥协。
知道不合理法,还是若无其事的将人护在怀里,因为,一开始就想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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