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知燕赤着脚,行走在长渊深处。
乱石嶙峋,荆棘遍地,五知燕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伤口裂缝撕扯开来,露出鲜红的皮肉,黑气环绕,断断续续的血迹蜿蜒着向前。
他自幼被灵族当做祭品养在此地百年,他熟悉这里胜过傀影山。
长渊受了灵族百年供给,所以在他一靠近这里的时候,暗处的那些力量不可避免的蠢蠢欲动,骚动着想要吞噬他。
五知燕没有抵抗,微笑着张开双手,站在原地。
黑影迫不及待的贴了上来,从皮肉渗透到骨髓里面,这样的痛楚就像是有人拿小刀一片一片的在割他的肉。
骨头也露出来了。
五知燕像是感觉不到痛,淡然的微笑着。
这是他所期望的,只要长渊不灭,他永远都不会死去。
神明会陨落,信徒也会抛弃自己的信仰,只有他是永恒的。
神明看不到他,没关系,他会慢慢的有耐心的等待,等到世界上只存在他这独一份的信仰时,神明的目光就会落在他身上。
长渊会席卷一切,这一天不会太远。
长渊爆发的猝不及防,整个九重天所有人都聚集在巢崖上,目光安静的看着那一片呼啸的黑潮。
这一天还是来了。
涂白此刻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琅嬛圣境里面还有许多需要他去完善,兰颂从进来了就不愿意出去,整日变着法的贴着他。
涂白要做的事情很多,也懒得理会他。
竹园之外还有一片荒原需要整理,这里存在的灵物也比较匮乏,竹园孤零零的一个难免显得有些许的空旷。
土壤也需要翻一翻,种些花草在上面,不然土地光秃秃的一片,实在有些难看。
不过种什么呢。
涂白有些拿不准主意,照他看来,自然是越富贵越好,但这地方毕竟是兰颂的,他也得问问兰颂的意见。
兰颂听了他的话,当时倒是什么都没有说,不过隔天起来的时候,涂白讶异的发现原先光秃秃的一片土地上,此刻被一丛丛茂密的银色花朵取代。
“这是夜昙花。”
腰肢纤细的花朵,此刻正尽情的展示着自己的妖娆的风姿,片片花瓣洁白似雪,宽大的叶子托起碗口大的花苞,一朵拥着一朵,活像是天上最绵软的云朵扎根在此处。
“你喜欢夜昙花,还种这么多,其他的花都种不下了。”
涂白有些可惜,夜昙好看是好看,但是一大片白色未免太单调了些,依他来说,还是应该种些其他的。
“就这个。”兰颂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拨弄着,声音低沉,恍若在涂白耳边,“万花丛中,我只喜欢这一种。”
他只有这一颗心,再多的也装不下了。
花如此,人亦然。
涂白明知道他话外有话,轻咳了一声,生硬的扭转话题,“话说回来,这泉子是不是少了点,我再去挖几眼。”
兰颂虽然也恼他装糊涂,但他知道对付涂白徐徐图之才是上上之策。
栽花需要耐心,世上从没有一蹴而就的便宜事。
大网已经张开,饶是猎物三头六臂,纵有通天的本领,他也有信心将他捕获。
“殿下说的是,是少了些,我也来和你一起看看。”
“你没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吗。”
兰颂摇了摇头,“你在哪,我在那。”
他这话说的直白又直接,顶着这样的一张脸是怎么能做到面无表情的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的。
涂白说不出来,索性随他去,人他说什么做什么他自岿然不动。
我受得住,没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受得住,我守得住。
这话涂白还是说早了。
“你在干什么。”
涂白一拍脑门,一脸无奈的看着水中的那人说道。
兰颂瞟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拂动着泉面,秾丽精致的脸上被热气熏得有几分泛红,单纯的像是不谙世事的湖间水妖。
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涂白,似是不明白他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洗澡。”
“…………”这用的着你说。
洗澡就洗澡,你每日跟着我算怎么回事。
涂白已经不想回忆自己脱衣服时兰颂那诡异又热切地眼神了。
“我换一处。”
涂白真的怕他了,打不得,骂不得,他主动离他远点总行了吧。
话音刚落,涂白正打算离开,突然一双湿漉漉的手臂从背后伸出,一把抱着他的腰,涂白下意识的往后面一挡,正打算回踹一脚。
猛地意识到这是兰颂。
收了力道,兰颂借着这股力,轻而易举的将他拉下,贴着他的身体倒在温泉里面。
感受那火热的温度,涂白挣扎的想要起身。
“我……唔……兰颂,你是不是有病。”
涂白黑着一张脸,浑身湿透,看着自己带来的干净衣服变成皱巴巴的一团,怒火在燃烧,下意识的口不择言起来。
说完就后悔了。
谁料兰颂压根就没听懂这是骂人的话,他从水里窜出来,还想搂涂白的腰,被涂白避开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我没有病,我只是想和你离得近一点。”
涂白抹掉脸上的水,“离得近,你那会儿离我远了。”
“干个活也要黏着,吃个饭也要黏着,现在我想洗个澡也不得安生。”
涂白撩起头发,湿透的衣裳勾勒出纤细但不显得单薄的身体曲线,光洁的额头上水滴顺着额发,划过耳边,滴答一声,兰颂咽了咽口水。
“错了,我是有病,离了你,我活不了,殿下可怜可怜我吧。”
他长臂一伸,划过微微荡漾的水波,就这么摸上他腰间的那一块软肉,涂白浑身一颤,“唉,你……”他猛地回头,薄唇微启,还没说出什么斥责的话。
下一秒,兰颂就这么低头亲了上来。
温润的水汽在唇齿间微微流动,兰颂的大手摁着他的后脑勺,他非但没有理会涂白的挣扎,反而顺着他挣扎的动作,用舌头轻轻地撬开了他的牙关,凭着本能去拮取那一抹甘甜,把那块朝思暮想的软肉里里外外品尝了个遍。
“混账玩意,你他娘的给我滚。”
涂白这辈子的脏话全落在这小子身上了,兰颂受了他一巴掌,秉着不吃亏的精神,从善如流将头靠在他身上,娴熟的认错。
“打我吧,殿下,都是我的错,情之所起难以抑制。”
“少给我扯。”看着他那一脸餍足的表情涂白就心梗的厉害,他嫌弃的拍开他的脑袋,“你到底知不知世事。”
“不知道。”兰颂抱着他的脑袋嘟囔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关于殿下的一切,皆是无师自通。”
去他娘的无师自通,涂白受不了他这黏糊糊的样子,偏过脑袋,躲着他凑过来的脸。
兰颂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低着头,像是一只被丢弃的失落的小狗,“我昨夜做了个梦,梦到殿下走了,我走遍山川河海,遍寻不到。”
搂着涂白的腰渐渐收紧,“这梦不是真的,对吗,殿下?”
他声音低沉,有热气拂过耳畔,涂白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该说兰颂的直觉确实是很敏锐吗。
他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因为心里有鬼,不自觉地对兰颂冒犯的动作多了几丝纵容,他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道:“平日里有事没事不要胡思乱想,我能走到哪里去,三界就这么大,纵然云游四方也会有归处,我不会让你找不到的。”
兰颂压下心底的不安,抬起头,满眼郑重的看着他,“你发誓,涂白永远不会抛弃兰颂,哪怕沧海桑田,三界不在,这都不会变。”
果然还是小孩子,涂白笑了笑,温柔的说:“说出口的不叫誓言,那是哄人的招数,真正把你放在心里的人,又岂是几句浅薄的话语能够证明的了的。”
涂白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兰颂还是很不安,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份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明明涂白已经答应了他,也不会在拒绝他的亲近。
但是为什么,他们之间去好像是有一座无形的天堑,底下是万丈深渊。
他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他了。
接下来的几日,兰颂黏涂白黏的越发紧密了,做什么都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他放任自己不去关注外界的一切。
长渊暴动,神明以身殉长渊,兰颂以为这些涂白都不知道,他也不说,他私心以为这神界那么多的神明,少一个涂白也不要紧。
他自觉忽略涂白越来越紧绷的神色,直到那一日,琅嬛圣境之外跪了一大片神将。
神帝和冥主以身殉长渊,大阵已成,神界在无后继之力。
涂白不得不离开了。
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也是神帝的意思,观极神君用生命送来了唯一的一场生机。
长渊入世,已然不可避免,但是三界何辜。
神族受世间供养,为神者,但有舍身为大义之力。
这是天道早已为神族书写好的结局,神不可能放弃三界,那边只能自己去死了。
在神帝的安排里,涂白会是最后一个,在观极神君的语言里面,神族会有最后的一丝生机。
但这丝生机,微乎其微,谁也不知道他会出现在哪里,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殿下,你去哪里。”
兰颂匆匆忙忙,他心底的预言终于应验,他有预感,涂白这一走自己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涂白低着头没有说话,无视外头神将的催促,缓缓地伸出手给兰颂下了一个定身术。
“殿下,殿下!!!”兰颂不甘心,也不愿意放手,“殿下,带上我,我能帮你,我和你一起去!!!”
“殿下,我不想一个人!!!”
涂白冷漠的扭开头,走到圣境的大门前,还是没忍住。
“兰颂,这圣境里面有我下的禁制,能护住你千年万年,除了你,谁都没办法进来。”
“世间大乱,这百年间你还是不要出去。”
“夜昙已经开花,你好好呵护,你有数不尽的光阴和岁月,待到世间平静,好好出去看了一看。”
“我不要!!!”
兰颂垂首无力的嘶喊,“涂白,你走了,等我出去,我一定……”
一定怎么样,兰颂说不出来了,这世间比他还重要,重要的让涂白抛弃他,若是拿这个威胁他,一定很让他难过吧。
兰颂眼泪淌过脸颊,“我恨死了你了,涂白我不会原谅你的。”
大门处的灵光已经渐渐的覆盖了他的面部,兰颂已经看不清楚他的脸了,他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恨恨的看着他。
“涂白,你这一次不要我,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不要你了!!!
他咬牙切齿,“我说到做到!!!”
涂白离去的身影顿了顿,兰颂似乎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若是长渊熄灭,冥河逆流,夜昙不落,那便是我回来了。”
长渊怎怎会熄灭,冥河生死轮回不可逆转,世间生命哪有永恒不变的。
他又在哄他。
兰颂无声的落下眼泪。
他知道。
他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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