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持续了好一阵诡异的沉默。在苏晓星快要忍不了这样的气氛而尝试开口时,那个独坐一旁的姑娘说话了:“就告诉你不要在宫里园子里随便哭了吧,你看,这下让新来的姐妹怎么想?”

    苏晓星循着声音望过去,这才发觉这位姑娘的奇妙之处:她身形纤弱,面色略有些苍白,身上穿的是一身茜红色的旗装,可却更衬出一种奇妙的娇艳感——像是春日晴光里盛放的一树梨花,既仙姿佚貌,又难解清愁。

    不过苏晓星在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身上,却感到了一种十分熟悉的既视感。嗯,或许是她出现了幻觉,否则也不会将这个姑娘和她穿来之前不久刚刚上岸,做高中数学老师的堂姐相提并论了。

    那个哭泣的姑娘这才用手抹了抹眼泪,望了苏晓星一眼。

    看来事情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苏晓星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时,那个拿着茶壶的姑娘笑着摇了摇头,另取了一个杯子,又倒了一杯茶,过来递给苏晓星:“姑娘一路赶过来也累了,且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方才的事情,听我们慢慢给你讲。”

    “啊……谢谢。”苏晓星有点不知所措地接过茶杯。

    “先报下名字吧。我阿玛是满洲正白旗的佐领,家里在我们这一辈之前也没有会说汉话的,于是就给我起了个满语的名字,叫伊尔木,意思是云雀。”且不管什么正白旗吧,这个姑娘,似乎正适合起一个这样的名字:她的容貌或许乍一看感受不到惊艳,但毫无疑问是那种耐看型的;再加上她这大方自然的性格,倒是让苏晓星生出几分好感来。

    伊尔木接着又道:“你也别以为是我欺负这丫头。她啊,是高兴了也哭感动了也哭,伤心的时候那就更不用说了……我和年妹妹都纳闷来着,这个丫头怎么就来的这么多眼泪?”

    “我没有……”这话说完,只听见那个姑娘弱弱的反驳。只是她的两个眼圈还是红的,不仅没有一点反驳的气势,反而像个抬起脑袋的小兔子。苏晓星似乎都看见她的耳朵竖起来又耷拉下去:“我,我姓石,叫石念儿,我们家是汉人……我爹爹只是个知县,但他官做得好,让万岁爷知道了,就下旨,下旨给我赐姓石佳,让我也进京参选来着……”

    苏晓星礼节性地对她笑了笑,心里却出现了一堆小问号:怎么这次的参选人员都这么奇妙,她这个硬蹭的身份已经很离谱了,然后又出现一个比她好不少,但还是机缘巧合才来参选的姑娘;相比起来,伊尔木这才像是正经要来选秀的身份。

    等一下,她好像漏了什么东西。刚才伊尔木提起那个又柔弱又“刚直”的漂亮姑娘,她说什么来着……

    那个姑娘,她姓……

    伊尔木赞许地看了石佳念儿一眼,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自明:这次总算是没说到一半哭起来。然后,她笑眯眯地接过了话头:“还不知道这位姐妹如何称呼呢?”

    “我姓苏,叫我红萼就好。我是康熙三十三年生的,家里……”苏晓星说到此处,有些犹豫。

    好在伊尔木善解人意,看到苏晓星的犹疑,立马搭茬:“你是康熙三十三年生的?那我可要叫你一声姐姐了。真好真好,我也可以叫别人姐姐了……那我们三个可都是你的妹妹了,最后这个妹妹,那用汉话说来,可是什么大家闺秀,高门贵女啥的……”

    “没那么夸张。”那个姑娘出声拦住了伊尔木的“早期汉语彩虹屁练习”。她看着苏晓星,声音比之前“教育”石佳念儿时轻快了不少:

    “年思蕴。家父致休湖广巡抚年遐龄。”

    嚯,好家伙,这位更是重量级。

    苏晓星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她的呆滞在此时显得有些奇怪,但她内心的天崩地裂也同样无人能够理解。回过神之后,她下意识地又看了年思蕴一眼:金大腿!饿饿!饭饭!

    年思蕴被她看得有些疑惑。

    苏晓星及时加以补救:“家中贫寒,让妹妹们见笑了。”

    这次是石佳念儿先开的口:“怎么会呢,姐姐这么好看,贵人们肯定都喜欢姐姐,姐姐一定会有个好去处的!”

    其他两人虽然没有直说,但也明显不反对这个说法。苏晓星能看得出来,在自己到来之前,她们两个虽然性格不同,但都愿意宠着石佳念儿;而这个“宿舍”里的关系,也比她想的要好了太多。

    “……这样也挺好的。”实际年龄已经是二十好几研究生毕业的苏晓星,回忆起了刚进入大学时初见室友的情景。

    在四个人一番初步了解后,当天傍晚,有太后身边的嬷嬷前来传旨。

    “……原本是要在二月初十日选看你们的,不过太后舟车劳顿,凤体不适,皇上至孝,请太后安养。若是你们的孝心诚,太后果然康复,你们自然有见她老人家的福气;若是太后三月还不见好,你们的事也就到时候再议。”

    “主子们慈悲,说让人少拘着你们;但如果有谁敢坏了规矩……下场你们自然也懂的。”

    “请嬷嬷放心。”秀女们齐声回应。

    “请嬷嬷放心。”苏晓星跟着大家一块念叨,可她却没什么保证的意思。规矩是规矩,但在规矩之外,这些十几岁的姑娘们,自然有她们的喜怒哀乐。

    之后的日常就变成了无聊的等待。

    自然也有那种急于表现的人——苏晓星她们对面那个屋子里,就有个姑娘天天跪在正堂里,说是在念经祷告,求太后的身体快些好起来。

    这种举动总是会引发效仿的。过了不到两天,和她同住的两个姑娘,以及另外两个屋子里的两个姑娘就开始了同样的操作。这样一来,有两处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一处是对面屋里唯一没有参与祷告的那个姑娘。不过人家自己对这种事毫不在乎,其他人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可在乎的——人家是钮祜禄家的小姐,虽说不是嫡脉,但怎么着也能叫孝昭皇后和温僖贵妃一声姑姑。

    这种出身,赐婚给如今到了年龄的十六十七阿哥做正室福晋都绰绰有余;念经这些功夫,在人家看来只不过是小巧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一处就是苏晓星她们这个屋子。她们四个人,竟是没有一个念经祈祷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议论也多少传进了她们的耳朵。

    “有说年妹妹家世好,带着整个屋子的人都目下无尘的;有说咱们白天说说笑笑,晚上背着她们点灯抄经的……当然传的最广的说法,还是说汉人女儿清高,我是被你们三个逼着才一点表示都没有的。”

    今儿是二月十六,月亮比十五的还要圆还要好看不少。坐在炕上的伊尔木一边拆了头发,一边把这些当个笑话说给她们听。

    经过十多天的相处,苏晓星也大致摸清了这三个姑娘的性格。像伊尔木,放在现代那就妥妥是一个反内卷先锋和摸鱼届高手。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加以她并不低微的身份,在这场选秀中可以说是无欲无求——她的原话是:“嫁谁不是嫁啊?有口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就是多点了一刻的灯嘛……嬷嬷们还什么话都没说呢,她们倒是着急。”石佳念儿不哭的时候,就是个能萌化众人的“傻白甜乖乖”。她已经盖上被子准备睡觉了,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出声;随后又马上盖好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清者自清,随她们说去吧。”苏晓星随手拿起了桌上的灯盏,把它吹灭。她是最后一个上炕的,她自己对这些更是无所谓:唯物主义者还能信这个?就算她的穿越没办法用唯物主义解释,但这种一目了然的讨好,那些嬷嬷也不会当回事,她自然也不屑去搞。

    灯火熄灭,房间里也变得安静下来。四个人肩并肩地躺着,而在炕前,一束清冷又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的砖石地上。

    这么亮的月光,让苏晓星一时都难以入眠。在听到身边石佳念儿的呼吸变得平稳而均匀后,她轻轻出声,问炕那头因为身子弱而更难入眠的人:“思蕴,你还醒着吗?”

    安静的月色中,传来一声同样轻的回应:“嗯。”

    果然……苏晓星在心里叹了一声。

    年思蕴的性格,比其余两人,甚至是苏晓星自己都更复杂一点。一方面,她病弱的身子,从小所受的教养和周围的环境,都要求她做一个安静温婉,端庄贤淑的“美人”。

    但另一方面,她自己的一些特质,就像她的名字一般:“思蕴”实为“思韫”,思的是那位能文能武,堪称传奇的一代才女谢道韫。纠结之处就在这里:年思蕴,她很多时候都过于聪明,可她的聪明最终只能使她过于清醒,思虑太深以致伤到自己。

    就像刚才,她一言不发,但若是苏晓星不开口,她很可能就这样一个人失眠到天明。

    “……你千万别多想。”苏晓星只能轻声道:“咱们四个相处的这么融洽,就要比她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好太多了。嬷嬷们看得出来,上头主子们更是一清二楚。”

    “……姐姐说得对。”年思蕴的声音里多了一点释然:“多谢姐姐……谢姐姐提点。”

    其实你是想谢谢我的及时关心的吧?苏晓星心里吐槽“傲娇起来了”,但还是及时收住话题,让大家都快些睡觉。

    屋内再无声,唯余月光如雪,在地面上悄然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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