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的时候,朱振山正好17岁。在他的记忆里,杨奇一直是一个很能调节气氛的长官。无论当时的条件有多差,希望有多渺茫,这位长官总能尽其所能地让每一人得到照顾。只是……很可惜,他的长官死于这一年的冬天,在给大家送信的路上。

    假设时空没有意外,一切都按照自然规律和历史本应该有的轨迹走下去。杨奇根本就不可能站在已垂垂老矣的朱振山身旁,更不可能和钱青来到豫北的农村去寻找那些未送出去的信的归处。

    可是,偏偏就没有假设。时间它像是一本可以用铅笔写字再用橡皮擦去的记录本,不该出现的人他偏偏就是以当年离开时的年岁模样,站到了经历过岁月沉浮的人的面前。

    “咋就那么像呢?咋就一点儿也没有变老呢?”朱振山颤抖地将手抬起,想要触碰身前的人。他以为,这是他的幻觉。故而,他摇了摇脑袋,努力眨巴两下沉重的眼皮。

    杨奇能理解对方的惊愕,因着当初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如此。“咋会不老呢?我借来的命终有一天也是要还的。”他搬了一张凳子坐到朱振山床边,与他玩笑说。说时,他握住了对方颤抖的手。

    不是幻觉,是真的。朱振山感受着手掌上的温度,忽然眼中泛起了泪花。他想起了这一生很多的故事,以为那些都要随着他的身体死亡而一并埋入黄土。没想到,在濒死之年还能再见到年少时的长官。

    “什么要还?杨连长瞎说话!”他佯装怒意,含泪浅笑啐道。可能是羡慕吧,他的目光离不开他的脸,打量许久,感叹说:“我今年92岁了,看起来就是个十足的老家伙。”

    没有人会不羡慕年轻的容颜,杨奇知道朱振山的心思,便抓着他的手,低下头,让他去摸他的脸。“我这身子今年正好与你相反,29岁,比起被一枪爆头那会儿还要年轻一些呢。”说完,他便哈哈笑了起来,只觉他们俩像是两个顽童。

    朱振山听着杨奇的玩笑话,他跟着也笑了出来。可能是身体真的不行,只是几个笑声就让他的胸膛发出了老风箱般的声音。不出两下,他便开始咳嗽。“咳咳……哈……咳咳……”瞧着杨奇连忙替他顺气,他摆手要强地说:“我没事,连长不用……咳咳……”

    “是,你没事儿,我知道。”杨奇是了解他的脾气的,知道他是个要强的性格。所以,他有意开玩笑说:“我就是顺手给你整整衣服上的褶子。瞧,多好看的新衣裳,弄出褶子多可惜呀。”

    还是记忆中那个爱开玩笑的连长,朱振山听着杨奇的笑话,忽然有种活够了的念头。“是呀,多好看的新衣裳。”他嘴里喃喃重复,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他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杨奇看着他陷入回忆的面庞,心里沉了沉。不想说破,也不想惹人不高兴,杨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转换话题说:“别管衣裳了,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朱振山颤颤巍巍地接过信,他的注意力被杨奇成功拉回来了。“这封信……这……这不是当初……”他翻开信封,掏出里面已经泛黄的纸张,惊讶地发现这是杨奇当年让他们写的家书。

    默读当年自己写的家书,仿佛是回到了十几岁最朝气的那个时候。朱振山忽然笑了,他指着信里的内容,自嘲说:“我当初说,等一切都结束后,我就去北平读大学。没想到啊,这个梦想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达成。你可知,我后来也没有去到北平,等有幸回来时也已过了而立之年。”

    最好的年华就这样流逝,回头去想时,早已不知自己是作何感想。只是觉得,回来了好像就好了。朱振山这一代人的经历全然是历史造就的,他没有办法,也只能做到这样。

    杨奇听着他简短的话语,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看着哪怕是到了耋耄之年的朱振山,对方身上的那股执拗如同是刻入骨髓,从不曾消磨半分。

    “好在,你孙子不是读了大学嘛。上次见他,他给我名片,上面的职位写的是经理呢。”杨奇打圆场,夸奖朱家豪道:“儿孙辈有出息,你脸上不也有光?他们好,你心里也不就踏实了嘛。”

    “话是这样讲,但要说我自己不遗憾那也不可能。”朱振山还是这个脾气,犟得很。他把信纸合上,重新塞回信封,问杨奇:“连长找到其他人了没有?你这信送了几个出去?”他想问的是,还有多少弟兄们活着?

    杨奇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便照实回答:“连着你这封,我一共送了3封。而你……是唯一一个亲自收到自己写的家书的。”他间接说明在那3封信里,也就他一个人活着。

    “的确也是到了要见阎王的年纪呐,想我当年也就是个毛头小子,现在能活到九十也实属命长的。”朱振山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解释,但眼里的失落却无法掩藏。不想难过的情绪渲染气氛,他主动换话题,指着信封讲:“当初金平说他去镇上送信,那小子非得要大家伙把信封和邮票钱,还有寄信的钱给到他。真不知道,他这么抠门的一个人回去后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说到这儿,他又扯回信上,继续道:“我还以为寄不到呢。战火连绵,那时候就没有抱希望。没想到,它最终能回到我的手上。而且,还是由老连长亲自送回来给我。”

    谁不以为这些家书寄不到家人手上?杨奇那会儿也是这么想的。“就是答应了大家要把家书寄出去,所以,老天爷罚我必须做好这个报信人,哪怕是死而复生也得给大家务必把信都送到。”他顺着朱振山碎片式的话语感叹说。

    “金平胆子挺大,不怕路上的埋伏主动说去寄信。”他回想起那片让他丧命的树林,不禁好奇地问:“你们后来把我葬哪儿了?”他想,既然说金平是接着他之后第二个去寄信的,那他们肯定是找到了他的尸首,并且把信从他身上都扒拉了出来。

    这个问题让朱振山沉默了片刻。他略带抱歉地和杨奇说:“看你天黑了都没回来,就知道你多半是没了。我们就沿路找,找到了后就把你抬回去给埋了。王治平写字好看,他给你弄了个木板子做墓碑,把你的名字写上后就给你插在了坟头。”说完,他看着活生生坐在他身边与他说话的杨奇,突然笑了一下,“立什么坟头,这不好生生地活着嘛。”

    ‘借尸还魂’不完全算是活着。杨奇听完朱振山的讲述,他了解到自己的身躯最终还是留在了那片热带雨林里。不知为何,他有一种落叶未归根的焦躁。可就算焦躁又如何,他已死去几十年,躯体早就腐烂更别提当年他们给他做的坟头和墓碑。

    “金平有消息吗?”朱振山问起了当初的战友,“听我孙子说,你把曾阿祥的家书交给了他的曾孙。还有一个呢?你给了谁?”

    拉回思绪,杨奇回答:“金平听说去了国外,不知道是美国还是英国,我得再花点时间去找。至于你问的另外一个拿了信的人……他是王治平同济德文学医的胞弟的儿子,也就是他侄子。”

    “王治平后来回上海去了?”朱振山发出一记疑问,并且目光里都是不相信。

    杨奇留意到对方眼里的东西,故而猜测说:“可能没回去吧。”他想起王安迪家在平安夜那晚的洋派,不免皱眉说:“他家里人都举家迁移到美国去了,我答应了他侄子会去接他的。”

    “他后来去了别的营,听说是没有过山。”朱振山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话语里都是可惜。

    可惜的何止是王治平一个,数万的忠骨都被长埋他乡,谁不是个可惜呢?那些留了家书的好歹还能找到家人,也算是有人念着,想着。没有留家书的呢?只怕是风沙埋骨,无人问津。

    “张炮呢?他个倔驴,大家都写家书就他不写。哪怕是金平再去送信,他也不补一份。”包含杨奇,他们统共7个人。除了杨奇自己,他重生到现代后只拿到5封信。他检查过,就是少了张炮的。

    “他是真没有活过42年。”朱振山没有说他是怎么死的,也就是一句话,把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画了句号,作了结尾。同样,杨奇也没有再问,因为已无须多问,也不便再对故去的人多作叨扰。

    屋外,钱青和朱家豪站在院子里吃农家炒花生。他俩闻着厨房里散发出来的午饭香气,听着锅里刺啦刺啦的炒菜声聊天。

    “除了我们,你还找到别的相关的人吗?”钱青剥了一粒花生往嘴里塞,随口问。

    朱家豪想了一下,回答说:“听说有一个留在了滇缅一直没有回来。但是,具体是谁我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他手上一边剥花生一边说:“我打算找东南亚的华人圈问一下,看看能不能有消息。”

    看来是都散落于世界各地了,钱青心想,金平在欧美,现在还有一个在东南亚。这一通,可真是有得好找咯。

    不想浪费朱家豪这个线索,钱青透露说:“我们现在找到一个叫金平的。前一阵儿听人说在美国,不过后来又有人说在英国。我那边也打算找华人圈问呢,得了消息我俩互通有无,可行?”想着,多一个朱家豪就多一个找人的帮手。

    “行啊,到时候有了消息我和你们说。”朱家豪答应得爽快。他咽下嘴里的花生米,扭头看向他爷爷的屋子,接着问:“杨老师和我爷爷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爷爷为什么叫他连长?还给他敬礼。”他心里存着这个疑惑,实在觉得奇怪。

    钱青不好说杨奇是从民国穿越来的,担心自己说不好惹出麻烦。她心思转了转,扯谎说:“可能是杨奇长了一张大众脸吧,老人家乍一看容易认错人。”说完,她又心虚地找补道:“我和他就是报信人,你不用多想。”

    真不用多想?朱家豪心想,要是杨奇那张出色的面孔还算是大众脸,恐怕这位钱老师是在故意损人吧。听出对方不便多说的意思,他便就不再多问。想着,等他们走了他可以去问他爷爷。

    用过午饭,杨奇陪着朱振山又聊了会儿。大概是下午2点半,钱青和杨奇以山路崎岖得早点出发为理由就此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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