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复水最后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带陈朝生这玩意儿回家。
陈朝生就是个长手长脚的麻烦。
睡之前流下一堆烂摊子,醒了之后又要他这个师兄跟在后头擦屁股。白复水心想自己额角又要长上几条皱纹。
他这些年经历了太多,自唐到如今,也明白了很多事情,依仗这张脸,也得了不少好处。
白复水不觉害臊,亦心无不安。
他认为他这张脸就是世上最宝贵的财富。
一个人,不懂得欣赏白复水的英俊与才华,那是这个人缺少作为人基本的素养,缺少对于美的发现,必定无法使人生的价值得到完全的实现。
“白复水……”被他扛肩上的陈朝生倒是睡得很熟,时不时呓语上两句。
白复水叹了口气,抚平额角新生的纹路。
师父还在海外拓展市场,昨日发来的定位在洛杉矶华尔街的股市里。回来至少是十月份的事。
这些日子里,能照拂陈朝生的便只有他了。
陈朝生一觉睡上这么多年,如今醒来,天下不知天翻地覆多少回。
早不是陈朝生活过的天下。
人常觉得自己当下的处境是最难的。但这个时代和那个时代毕竟是截然不同的,很难说哪个好些,那个又要艰难恶劣。陈朝生的剑法是好,但他如今无剑可使。
那把尚方剑不知生了多少胎。剑的生产和人的生产毕竟还是很不一样的。
它们是无性繁殖的,生产主要依靠金属冶炼技术。尚方剑明面上的身份,便是什么非遗铸剑技术传承人。
别家剑生产几十年不见得生出一把剑来。它给自己搞了个摸具,批量生产,批发给博物馆。早上放进一个父亲,夜里收获五十八个儿女。
一把剑完成全行业生产总额。
陈朝生对白复水的烦恼恍若未觉,仍是睡死过去的。
白复水不经意踩到一脚钱纸,心里更有些不爽了。次次都是白复水操心,陈朝生这个懒鬼睡得像猪一样。猪还还能变成味道不错的青椒炒肉,陈朝生最多算青椒炒肉经过肠胃出来的玩意。
他推开院子的雕花大门。
陈朝生睁开眼睛,被灯光闹了,额头磕在什么硬东西上头。
他胃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头朝下地被被白复水扛起来,只看见地上一道深色的水渍,从院子的墙外头,一直延到里头来。
白复水的裤子湿了一大块,而他本人似乎还不知道。
陈朝生小声道:“师兄……”
“醒了?”白复水问。
他把陈朝生丢了下去。
陈朝生还没适应转换的重力,注意力便被那水渍吸引了去:“师兄,我想同你说件事儿……你不要生气。”
“什么?”白复水看着他,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陈朝生为难地望了他一眼,又瞟了眼白复水的裤子。
“有屁快放。”白复水没耐心道。
“那我说了。”陈朝生压低了声,“师兄……你好像尿裤子了。”
“还尿了挺多的。”他说。
他师兄果然不是一般人。
估摸着是从警局一路尿到这儿来。这地上的水痕看上去挺长,还有种不太好闻的气味。
“那是你口水。”白复水瞥了他一眼。
陈朝生识趣地闭上了嘴。
师兄心情似乎不大好。
夜风凉下去了,穿过城市那端冒着黑烟的塑胶厂,一路吹来,还有几点纸灰。
和黑蝴蝶一样。
“师兄,我并非有意的。”他小心将西装外衣脱下来,仔仔细细给白复水盖住了,又用袖子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白复水脑门冒火:“陈朝生…”
管院子的人出来,陈朝生一望见那圆滚滚的肚子,便知道是自己师叔。
陈朝生从善如流地窜去孟师叔身后:“师叔,他要打我。”
“陈朝生,今日中元节,不要逼我打你。”白复水冷冷道,上了楼去。
灯下一侧的芭蕉树在白复水身后,陈朝生没有来感到有些落寞。
“他好像生气了。”陈朝生喃喃道。
“今日是个不大好的日子。”孟师叔捋了捋胡子,显得愈发圆润了。
“怎么?”陈朝生坐在汉白玉台阶上。
楼上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今日是他父母忌日。”孟师叔轻声道。
陈朝生沉默了一会儿。
风吹得空掉水往下滴,一滴一滴砸在红砖上,敲出一个一个分散的褐色小孔。
白复水的院子占地面积看是很大的。
远处是青碧色的山,山上隐隐能够看到有些灯火,照着山脊朦胧的轮廓。天上照着几颗星子。
“师叔,我无父无母。”陈朝生轻声说。
“人总是会死的。”陈朝生感叹道,“师兄在这时候不像个畜牲了。”
孟师叔迈开腿,也在台阶上坐下:“朝生。”
“师叔,你认为世上有鬼吗?”陈朝生的困意难得被夜风扫去了些。
“自是信的。”孟师叔笑了笑,“举头三尺有神明。”
“那你今夜不要回头。”陈朝生道。
白复水的房子还是中式古建筑样式,辨不出是哪个朝代的。
只是一摸上去便知是钢筋水泥,金漆都是不久前才上的,甚至闻着微微刺鼻。
雕梁画栋的,上头盘着几只嬉闹的凤鸟。角落挂着盏画着兰花的宫灯,不过灯罩子里头通了电。
楼上的房间亮了灯。
院子也被打理得极好,种了些名贵花草。中心那块区儿里头种的是杨柳,柳树下一排是辣椒苗和丝瓜藤,泥土翻得最为齐整。
“好热闹啊。”陈朝生说。
“复水他爹娘丢他去合欢宗,再未找过他一次。”孟师叔从口袋里摸出包黄鹤楼。
“找他做什么?”陈朝生奇怪道,“找他投胎?”
“朝生,有时我觉得你比白复水更不像个人。”孟师叔叹了口气,“复水这孩子心底缺爱。”
“我还在剑宗做长老的时候,算宗门流水算到夜里,复水那孩子却还没睡。”孟师叔说,“他在等他的道侣来。他缺爱,所以一直想从他人身上找到。”
陈朝生不甚明白。
他无父无母,照样活到这么老。也不需道侣,教他徒增犯忧。缺的只有一张舒适的大床,最好能让他再睡个几千年。
且这院子里热闹得很,墙头坐着个青衣姑娘,虽然脑袋掉了,脖子上落了个碗大的疤。孟寻风身后也立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人,正张着一张大嘴笑。
“师兄想要很多爱么?”陈朝生问。
“他想要多少爱?”陈朝生望着那青年,觉得有几分面熟。
他的剑下似乎死过这样一个人。
但他不能确认。
死在他手下的人太多,不愿投胎的也太多。浩浩汤汤一行人中元来找上陈朝生叨唠阴间家长里短,又是问陈朝生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又是说谁谁谁投胎去了,死的人聚在那人阴间的宅子里开party。
似乎是party这个词。
他便对着青衣男子试探道:“前辈?”
孟寻风只感到浑身发凉,一阵阴风吹过,灯色昏暗了两分。
陈朝生屏着气掐了个诀。
满院子才从阴间回来的魂魄,便显了形,整个院子里头都闹哄哄的。
陈朝生问:“师叔,你看,这么多人够么?”
“我的师兄内心十分空虚,缺爱。还请前辈们多多去给他些爱吧。”陈朝生对着青衣男子道,“请前辈们一定好好地去爱师兄。”
满院子的鬼魂,便排着长队走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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