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间,陈朝生都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子外摇摇晃晃的香樟树,手绞着呢绒带子,脚趾不动声色抠地。
只在有人同他说话时,才小声应上两句,好让他显得有在认真观察。
但他能感受到这些人的存在,走来走去的,坐在椅子上的,说话的声音,呼出的潮气,让原本宽敞的教室拥挤起来。
手机也不怎么好玩。
只有siri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siri,你回信息怎么慢了这么多?”陈朝生在手机上敲出一串字。
siri:“亲,因为我要同时和八个人聊天,横跨q|q,vx,网易|云,微博四个平台。”
siri:“放心噢主人,你们都是我的唯一。”
陈朝生便将手机揣回兜里去了。
小姑娘还在拍,谢春山在处理邮件,眉头皱着,试不试低声骂上几句。
“今天就到这里吧。”白衬衣说,“再晚,那些中学生就要放学了。”
“好吧。”姑娘也说,“怪累的。”
“小陈,过来加个v信。”姑娘走过来。
陈朝生觉得这姑娘是有几分眼熟的。但他转念一想,这姑娘顶多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她出生之时陈朝生大抵还睡在棺材里。
姑娘举着二维码半晌,催促道:“小陈好没?”
她探个脑袋过去,手指在陈朝生的手机上拨弄了几下:“你开的摄像头,自然是不能扫码的。”
陈朝生顿时感到有几分窘迫。
“要这样。”她轻笑了两声,“好了。”
许姑娘的头像是片古建筑,陈朝生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
“她是不是很热情?”谢春山问他。
“是。”陈朝生点了点头,这会儿有点儿累了。
“还去看贺建国么?”谢春山将墨镜戴好,只露出被口罩盖着的下巴,“不过你这几天最好别去,他老伴和他吵架。”
“他老伴知道他不会做饭了?”陈朝生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走在樟树下。
谢春山说:“也不是,他家不是只有他装会做饭么?他老伴下了次厨,煮了碗面给贺建国吃,贺建国说很难吃。”
“他老伴为了面子自己把那碗面吃了,食物中毒在医院里躺着。”谢春山走得很快,黑西装被风掀开一角,“贺建国笑话他老伴,他老伴一怒之下让他从单腿骨折成了两腿骨折。”
太阳要落山了,那点儿红色的余晖落在莎士比亚的石像上,左边是卷着短发的贝多芬,手里拿着指挥棒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
陈朝生说:“那他好惨噢。”
“过几日他和他老伴吵完架再去。多大的人了,和小孩子似的。”
自动门自己开了,陈朝生踩在地上的铁杠。
“你自己回白复水家。”谢春山说,“我还有事情,有个导演相中了你。”
“演什么的?”陈朝生抬起头问他。
“纪录片,演你自己。”谢春山顿了顿,“赶上你逝世纪念典礼,蹭热度的来了。”
“这导演以前拍了几部有名片子。”谢春山看了眼腕表,“估摸着你演这部也能赚点儿钱,之后你想退出娱乐圈,就退出娱乐圈吧。”
“反正本色出演。”谢春山帮他叫了两出租车,提前付了钱,又说好了地址。
陈朝生坐在后座跟谢春山挥手:“再见,谢春山。”
谢春山对着他也挥了挥手。
司机的车开得很快,没怎么和他说话。
过一会儿就是高中生放学的时候了。这会儿路上的车还是不太多的,太阳照着街道,有人推着小推车在一中门口卖小吃。
陈朝生的脑子迟钝起来。
这里还是水塘的时候,陈朝生在河边练剑,剑尖上落在太阳光,水塘里波光粼粼,白色的鸭子浮在水上头。
还是这样的太阳,景致却是已经很不一样了。一千多年之后,有人在他当初练剑的地方卖一碗麻辣烫,搅拌香菇脚和豆腐泡,水汽氤氲在日光里,一并模糊了。
再一千年以后呢?
会有人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在这里练剑?摆摊?还是做其他的事?
等他胡思乱想完,便近了白复水的家,司机在大门外停了。
白复水坐在大理石台阶上,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
“师兄。”陈朝生说。
白复水叹了口气,稍稍有些疲倦:“去了庙里,和尚不顶用,超度不了他。”
“他也不能对你做什么的。”陈朝生在他身旁坐下来,“别怕。”
墨绿色外壳的出租车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转角处,空荡荡的转角又只剩下太阳在照,花坛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前辈不是那么坏的人。”陈朝生慢条斯理道,“若他是什么坏人,我早就把他挫骨扬灰了,不会让他去投胎的。”
“师弟啊,师兄有时候觉得你比较吓人一点。”白复水又叹了一声,“色字头上一把刀,师兄当初便该像你这般洁身自好的。”
“太阳要落山了。”陈朝生说。
风吹得他有些昏昏欲睡。
“我今日去了片场。”陈朝生靠在栏杆上,“师兄,我不太适合做这种工作。”
“我心里没底,我也不喜欢这种被很多人盯着的感觉。”陈朝生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没管,“等过些日子,赚了点儿钱,就不陪你逐梦演艺圈了。”
“那你打算做什么?”白复水问他。
他见四下无人,索性化了本体,毛茸茸的狐狸往陈朝生腿上一躺,露出柔软的肚皮来。
陈朝生修长的手指搭上去,被毛覆住。
“做个保安吧,去停尸间看尸体也行。”他轻声说,“在天桥底下摆摊也不是不行的。”
“但是人不要太多。”陈朝生又说,“有地方睡觉就行了。”
白毛狐狸翻了个身,屁股对着陈朝生:“你想得倒是挺好。但现在是是疫情时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师兄,你活那么久,也经历了很多这样的事情罢。”陈朝生顺着他背部的毛,白复水眯着眼。
看上去有点傻。
“很难说。”白复水的尾巴摇了摇,“我基本上都忘了没疫情的时候什么样子。不用戴口罩?想到哪去就到哪去?”
“我都想到了。”他喉咙里发出一连串舒适的呼噜声,爪子拨弄了一下陈朝生的裤带子,“等谢春山七八十岁,他的喉咙已经因为一辈子做了一千多次核酸,发生了某种进化了,他带着最新款特殊口罩,去打第43针疫苗。”
“不说这些。”陈朝生将他翻了个身。
白复水不满地叫唤了几声。
“我们已经几百年没一起看太阳落下了,不是么?”陈朝生捏了捏他。
他的手机又响了几声,他索性将手机掏出来。
siri:“【新找到的资源】高清口口口口”
白复水正要探个脑袋过来,陈朝生匆忙一把捂住他的眼睛:“这不是小狐狸该看的。”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