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结束了,他叫你进去。”医生推开门,眉头仍是皱着。
“小寻如何了?”许三清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个箭步便要往手术室里头走。
“许姐姐,你先别进去。”陈朝生忙去拉住她,“小寻…他不想让你见着他不好的样子。”
“你在门口等一会儿,我先进去。”陈朝生道。
医生莫名其妙看着二人拉拉扯扯:“什么小寻?”
“他小名。”陈朝生忙不迭道。
陈朝生也不敢在门口多作停留。
他感觉自己方才拉许三清的那胳膊,似乎有些脱臼。
若是真让许三清知道小寻是他师叔,他疑心他们两个今夜就能一块儿去看骨科。
“许姑娘,你先在门口站着。”他叮嘱道,“我去去就回。”
许三清还想再说些什么,终归只是站在门前。
“你快些啊。”她说。
陈朝生一进去,见到的便是被子上的隆起。
孟寻风整个身子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几根手指来,上头带着个镶了钻的大金戒指。
“师叔,许姐姐来了。”陈朝生压低了声,又环顾了一圈四周,见四周无人,才道。
“她怎么来了?”被子动了动,“早知道她来,我就该抽脂美白增高手术做一套,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师叔这副模样说出去,说是她爷爷,怕是都不为过。”被子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叹息,“造孽。”
“师叔,你上手术台前还要拍个手术室,加个黑白滤镜。”陈朝生说,“许姐姐冒雨来的,外套都湿透了,这会儿还站在门口,为你安危提心吊胆。”
“师叔又有什么法子?”被子里露出一只眼来,隐隐有泪光浮动,“我如今的模样,又怎样配得上她?”
“这么多年,她还是高贵的白天鹅,师叔却像一只癞□□一样。远远地躲在暗处看她,见你师父去追求她,也只敢午夜梦回时,暗自垂泪。若是见她和李沉芳走在一起,师叔还要装出副欢喜样来。”孟寻风将脑袋闷在被子里面。
“这么一点卑微的期盼,今日也要熄灭了么?终究是我奢求。”孟寻风言辞哀切,“过去在剑宗,我剑法从未胜过你师父,后来更是连你,也能将我轻轻松松击败。她却是百年难遇的体修天才,若我不在剑宗管账,怕是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陈朝生看着被子上湿了块。
那块白色,要比他处深上些。
孟寻风微微有些哽咽:“我与她的交集,便止于点头道谢的程度。我没胆量明目张胆地去说我爱她。”
“师叔,你又是何苦?”
“如今她将李沉芳忘了,我也只敢装作一个小姑娘去接近她。”孟寻风说,“乞求她同我说几句话。”
陈朝生叹了口气,不知该作何答复:“师叔……你又是何必妄自菲薄?”
“朝生,你没法理解师叔。”孟寻风掀开被子,“你从未爱过一个人,也不会在心上人面前那样卑微。”
陈朝生望了眼门口的许姑娘:“师叔,我想不通。”
“我劝师叔修无情道。”他说,“这样子,受罪的只有师叔。”
“修什么无情道?”孟寻风擦了把鼻涕眼泪,“知道师叔是什么么?”
“舔狗。”
“舔狗就是舔狗……舔狗就是舔狗。”孟寻风吸了吸鼻子。
饶是陈朝生也感到有些无措。
“……李沉芳都笑话我是舔狗。”孟寻风道,“他知我喜欢许姑娘,就有意来刺我。他就是贱,剑术上要打压我,如今在许姑娘那儿得了好处,也要在我眼前晃,戳我心窝。”
“师叔,你不如和师父在一起吧。”陈朝生头疼道,“这样许姑娘还是你的好网友。”
“知道师叔当时为何要去装作网友?”孟寻风轻声道,“还不是在现实里,我连和她说话的勇气都没。”
“在网上,就算她极敷衍地和我发几条信息,我也能摇头晃脑上整整一日。”
“就像干枯太久的老树,就算是风里带着点儿潮气,都不是水,他也高兴得不行。”
“这就是爱。”孟寻风道,“朝生,你一辈子都不会懂的。”
冷色灯光落在孟寻风面上,一刹那又显示得他苍老许多。
陈朝生从来没见过他的师叔这副摸样。孟寻风总是游刃有余的,将人玩得团团转。
他忽然有些动摇了。
“爱”是他不曾憧憬和经历的玩意。
也是他所舍弃的东西。亲情和友情都是在这之外的,他不需要爱来搅乱他的生活。
他小时候问师父爱是什么。师父看着许姐姐就缠上去,告诉陈朝生这就是爱在作祟。陈朝生便以为爱是让一个人疯癫的东西,让爱上姜块的鱼甘心被他吃进肚里。
他问白复水爱是什么,白复水说他日日夜里都做,如若陈朝生,白复水能找十个壮汉让他体验一下人生极乐。要是他喜欢女孩,白复水说他可以介绍几个合欢宗女修,熟络一下感情。这种爱充斥了大量欲望,洗不干净的废床单。
他问师叔爱是什么,孟寻风却只是站在窗子前望着师父和许姐姐时常站着的小径,神情稍稍有些落寞。
等到后来他带着他的剑四处乱走一通,天涯海角,他又发觉能渡化人的不只是“爱”。
他一个站在桥上的人,而他的师叔在河里扑腾,师父乘着小舟,而许姐姐,她端坐在河流里那块出露的浅白沙洲上。
“孟师叔,你很爱她?”陈朝生问他。
“说什么屁话,当然爱她了。”孟寻风说,“不爱她我会这样卑微?你师父见了都要笑话我,说出去也丢人。一千多岁的老头子去装作自己是女高中生。”
“师叔,她站在门外…”陈朝生说。
他心想他师叔的心病需要修个无情道。南无寺里十个和尚,四个被男人女人伤透了心。无情道一修,便没了这般苦恼,前道侣站在面前,他们只想到这人生得有些眼熟,纠缠着烦人。若道侣再来纠缠,他们便想着超度的事儿了。
“朝生啊,师叔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要是一会儿她进来,你就穿了师叔的衣服躲在被子里,用绷带把脸缠住了,你也不要说话,师叔花重金,买了个变声器,就算你师叔这爷爷音都能变成绝世夹子音。”孟寻风擦尽了眼泪,又变成往日那游刃有余的模样,“师叔就出来说我是你叔叔,你反正也长头发,一散开来,扮女孩子也挺像的。”
“万万不可教她知晓真相。”
“siri想放首歌。”siri说。
“什么歌?”孟寻风下了床,
“黄丽玲的《失恋无罪》。”siri说,“我的建议是你们两个回一下头。”
“小寻?”许三清站在床边,莞尔一笑,“小寻还有这么多秘密呢。”
4楼某层的病床上,有人睁开了双眼。
“李沉芳,明日你便可以卸绷带了。”
李沉芳并未答话。
他只沉默地看着窗子外寥寥灯火。
他似乎听见孟寻风那个死鬼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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