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春光明媚的下午,阮姝缓缓睁开双眼,日光透过白色的窗纸刺痛她的双眼。阮姝伸手遮住光芒,从指缝中望向帐顶。

    待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后,阮姝沙哑声喊道:“如珠如玉!”

    守在殿外的宫人听到皇后的声音,脸上浮出喜色:皇后醒了!

    自皇后昏迷开始,陛下着人乱棍打死了宫女晚月,徐福来罚了半年俸禄,挨了十杖,为何独独罚了他们二人,承德殿内的宫人心知肚明,人人自危。

    陛下每日都来探望昏迷不醒的皇后,瑶华宫的宫人跟着战战兢兢伺候。

    一众宫人四散开,除了推门进殿伺候的,其余人急急忙忙去往各处报信。

    阮姝此时坐起身,隔着沙帐看着外进来几个面生的宫女太监,犯了疑,“如珠如玉呢?”

    众人面面相觑。

    阮姝不悦道:“问你们话,为何不答?”

    “回娘娘,如珠如玉二人被陛下罚入永巷了!”

    “她们犯了什么错,为何罚她们?”

    此事瞒不过去,宫人一五一十将那日发生的事交代,不时抬头看向帐中的皇后,可惜隔着薄薄一层纱,看不清皇后此时的神情。

    近来宫中有传闻,帝后不和,皇后的伤其实是陛下打伤的,更有说皇后身上不少被陛下打伤的痕迹。

    阮丞相信以为真,曾带嬷嬷来给娘娘查看,然而皇后身上除了额角的伤,并没有发现别的伤口,传闻才渐渐被压下去,但是帝后不和的风声还是传了出去。

    如珠如玉是自幼跟在皇后的亲信,却被陛下趁她昏迷之时发配永巷,帝后不和可见一斑。

    众人等着皇后为自己贴身侍女被贬大动肝火。

    不料,阮姝沉思良久,歪头呆呆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姑姑受伤怎会跟如珠如玉有关系?”

    众人皆愣,他们明明说的是皇后娘娘受伤,从未提及太后受伤。

    而且,阮太后去年已殡天,半年国丧,天下尽知,皇后怎么突然提太后?

    “皇后娘娘?”小宫女低声喊道。

    “姑姑来了?”阮姝欢喜地掀开床帐,左右顾盼,眼底是没有见到人失落,怒道:“你们骗我,姑姑没来!”

    “您就是皇后娘娘啊!”小宫女惊道。

    “我什么时候成了皇后娘娘了,明明姑姑才是皇后娘娘,你们又在逗我玩!”阮姝不高兴地下床,赤脚站在地上,一手扶腰一手指着窗外,“快叫如珠如玉回来,我要她们陪我!”

    洛子意来瑶华宫的路上,听到阮姝醒来的消息,进殿正好看到阮姝穿着单薄的亵衣赤足踩在地上,大步上前将人抱起,“胡闹什么,刚醒过来怎么能光脚站在地上。”回头又对跪在地上的宫人呵斥道:“你们一帮人是干什么吃的!”

    宫人一阵哆嗦,还未等到皇帝施下天罚,阮姝看着洛子意,开口道:“你是谁?”

    洛子意脚下一顿,震惊道:“姝儿,你不认识朕?”

    阮姝歪头看了好几眼,反问:“你不是陛下姑父,为什么要自称朕,不怕杀头吗?”

    洛子意茫然不知所措,盯着怀里的阮姝半天说不出话来,陛下姑父,是阮姝八岁以前懵懂不知事的时候,一直这般喊先帝。

    自阮姝八岁那年,二皇兄被立为太子之后,当年刚刚被册封为皇后不久的阮太后,开始勒令阮姝不许如此称呼先帝。

    眼前的阮姝好像忘记了这件事,更忘了父皇已经驾崩,如今的皇帝是他!

    洛子意颤声道:“我是子意,姝儿你还记得吗?”

    阮姝小声喃喃道:“子意!”

    洛子意喜道:“对啊,我是子意,你想起来了!”

    阮姝呼道:“哎呀,我忘了,我要帮子意抄十遍《立政》,还没有开始写,来人,帮我准备笔墨纸砚!”

    说完,阮姝从洛子意怀中挣脱下来,光着脚在屋中翻箱倒柜起来,一会翻箱奁,一会开角柜,最后跑进西厢的书房,找出一本《尚书》,高兴地抱着书说道:“可算是找到了!抄不完,明天二皇兄又不知道怎么在文太傅面前告黑状了!”

    西厢房有些冷,阮姝打了一个喷嚏,抱着书从跟过来的洛子意身边走过,仰头笑对洛子意,眨眼道:“帮我拿一下笔墨!”

    洛子意红了眼,想起太傅罚抄《立政》一篇,是他们八岁那年发生的事。

    他是先帝的九皇子,生母出身低微,仅仅是一个小小的采女,后来生母在他三岁那年,生十一弟洛子悉时难产过世,他在宫中失了依靠,一直被出身高一些的皇子公主欺负。

    而洛子悉因为难产,成了痴儿,智力如三岁孩童,负责照顾洛子悉的太监不尽心,洛子悉三岁那年冬天,被乳母忘在御花园的假山里,差点冻死。

    从此,他每日除了去上书房读书,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年纪尚幼哪有那么多精力,故而经常在课堂上犯困,被二皇子他们当着太傅的面捉弄。

    于是,抄书成了家常便饭。

    但他根本完不成太傅的要求,稚嫩的手掌总是被太师打得肿的像是个肘子。

    直到有一天,阮姝出现在他的窗前,她说:“我帮你抄一半,这样你就能抄完,太傅也不会打你板子了!”

    年幼的洛子意结巴回道:“我们,字迹,不一样,太傅……会发现的!”

    阮姝笑道:“我可以仿着你的字迹写啊,不会让太傅发现的!”

    自此以后,抄书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阮姝将他的笔迹模仿的炉火纯青,是以那封情真意切的退位诏书,连阮良忠都没能发现,根本不是出自他的手。

    洛子意回到寝殿,看到阮姝正埋头模仿他幼时的笔迹,一字一句抄着,他心如刀绞,对身旁的徐福来道:“去请周卓义!”

    徐福来眼尖,看出皇后身上的异常,出屋后亲自跑了一趟太医院。

    桌案前,宫女拿着鞋袜要替阮姝穿上,阮姝不肯,“你们都退下,别烦我!”

    洛子意上前将鞋袜从宫女手中拿走,对殿内的宫人道:“都下去吧!”

    宫人退下,殿内只剩下洛子意与阮姝二人,洛子意道:“姝儿,我们把鞋袜穿上好不好!”

    阮姝置若罔闻,手下没有片刻停歇的意思。

    洛子意只好从阮姝手中抽走狼毫笔,置于笔挂上。

    阮姝手中一空,笔下正写的字跟着花了,抬头怒怼道:“你干什么!”

    洛子意不答,将阮姝身下的椅子连人一并抬起,向后退了两步,吓得坐在椅子上的阮姝惊叫连连。

    放稳椅子后,阮姝看着洛子意走到自己身前,俯身蹲下,将她一双白净细嫩的脚抱在怀中,仔细地为她套上绢袜,着上红绣鞋。

    穿好鞋后,阮姝立刻将脚收回,抱在怀中,眼中含泪,泣道:“你怎么能随便摸我的脚,坏人,你是坏人!”

    “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的丈夫,当然可以摸了!”洛子意笑道。

    “丈夫是什么东西?”

    东西?不是东西?洛子意怔了半天,这该怎么回答?轻笑一声,缓缓道:“丈夫就是以后会一直陪着姝儿,不离不弃的人!”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阮姝嫌弃道:“我不喜欢你,我不要你陪着我!”

    洛子意握拳,眼神像结了一层冰,“姝儿说说,你喜欢谁,想要谁一直陪着你?”

    阮姝想也不想地说道:“子意!”

    闻言,洛子意一扫不快,笑出声,是他太不自信了,竟会认为她的心里放得下旁人。

    周卓义来的时候,皇后端坐在桌案前抄书,比起在床上昏睡时的模样,多了几分生气,双目清明,面色红润,看不出丝毫异常,心中疑惑,徐总管怎么着急忙慌地将他拽到瑶华宫来。

    再看眼侧在软塌上的陛下,面露愁容,眉头紧皱,难不成是陛下病了?

    周卓义上前跪拜行礼,“臣周卓义请圣上万安,请娘娘金安!”

    洛子意长叹一口,揉了揉眉心,“平身,去给皇后请脉!”

    周卓义起身,不敢耽搁走到阮姝身边,“娘娘!”

    阮姝不理人,周卓义又唤了几声,如石沉大海,正愁这是怎么一回事,身后传来洛子意无奈的声音,“姝儿,让周太医给你瞧瞧脉,你若不给瞧,等会让周太医给你开一个又臭又苦的方子出来!”

    阮姝笔停,往洛子意的方向看了眼,洛子意此刻心烦意乱,根本没有看她。思索片刻后,阮姝将手放在脉枕上。

    周卓义诊了脉,除了有些血脉不通,气血略虚,并无异常,刚收起脉枕,只见皇后迅速收回手,提笔继续写字。纸上的字歪歪扭扭略显稚嫩,连他家十岁的幼子都不如,心中犯疑:皇后自由在宫中长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字写得这么难看!

    带着疑惑,周卓义跪在洛子意身前如实回禀阮姝的病情。

    “血脉不通会不会影响娘娘的心智?”洛子意沉声问道。

    周卓义有些吃惊陛下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很快联想到皇后写的字,难道是说皇后娘娘的心智有损!

    周卓义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这二位怎得净给他出难题,答道:“皇后娘娘的血脉不通在于颅内,这种情况下,失忆、失明、失语,影响心智都有可能!”

    “治得好吗?”

    周卓义含糊道:“等娘娘颅内的淤血清除干净,或许会好!”

    或许会好,也或许不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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