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姝的声音软糯糯的,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一眨,仰头看向洛子意。
洛子意心头像是被猫儿抓了一样难耐,握拳抵唇轻咳两声,转身坐到亭中的圆凳上,此时阮姝已经转身仰头赏星月。
洛子意拖着下巴看她,调侃道:“旁人赏月赏的是圆月,姝儿倒好,大老远跑到这来,就为了看残月。”
“圆月日渐而亏,残月日渐而满。”阮姝闻声道。
洛子意大笑,“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姝儿都会讲大道理了!”
阮姝回过头,一脸不惑道:“我没有讲道理,我只是在说,过几天月亮会越来越圆,你们赏的圆月过两天就缺了!”
洛子意哑然。
人间华灯璀璨,天上银汉耿耿,上弦月悄悄挂上柳树梢头,四周偶尔听到一两声蛙叫,夜幕越发沉寂。
阮姝继续别过头去,捐钱一事过了七八日,洛子意的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连日来,朝中大臣开始催促洛子意临幸后宫妃嫔,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这厢,如珠早就准备好给嫔妃避子的东西。
反观洛子意,对于此事充耳不闻,群臣软话硬话都说尽了,他依旧毫无想法。
每日跟孙云燕的相处到晚膳前,不过是去世安殿听听曲,下下棋,偶尔在御苑给孙云燕画画丹青,清心寡欲得像是个修仙的道士。
阮姝看不懂,为了纳孙云燕入宫,不惜娶她入宫的洛子意,他对孙云燕的情谊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夜风簌簌拂过,屋外的寒意盛了,阮姝不自觉地扯了扯洛子意的外衣,往肩上盖。
洛子意微微蹙额,沉声道:“夜深了,该回宫歇下了!”
二更天的梆子声应声响了起来。
阮姝恍惚一下,“好。”
阮姝将外衣交还给洛子意,刚走两步,衣服又落在她的背上。
跟着身后传来洛子意温润的声音:“别着凉了!”
阮姝迟疑片刻,点头没拒绝。
下了土丘,洛子意主动扶着阮姝上了凤撵,然后自己回了龙撵。
宫人们手里挑着宫灯,帝后二人一前一后分别坐着龙撵凤撵,从望风阁回瑶华宫。
明明可以乘坐一撵,非要分开,阮姝捏了捏身上披的外衣,洛子意对她至疏至亲的行为,让她黯然神伤。
回了瑶华宫,阮姝抱着衣服递给洛子意,起唇道:“谢谢你的外衣!”
洛子意愣了一瞬,失神地接过外衣,“怎么生分到跟我说谢谢?”
阮姝没有回答,转过话说:“如玉说京都一带的百姓快买不起粮食,很多百姓逃去了外地,我让小厨房减了饭菜样式,夫君若是觉得不够吃,让徐总管去御膳房给你加几样菜!”
一如封嬷嬷所言,孙雨村为了挪空国库所剩不多的银两,与商户狼狈为奸搅乱京都一带粮价,不少农户趁着粮价高的时候,将家里的米粮一股脑全都卖了。
如今百姓家中粮缸空空如也,再去买粮,粮价不跌反涨。
京都一带的米粮商人听命于孙家,孙家是要趁着这个机会从百姓身上再捞一笔,将高价买入的米粮再加价卖给百姓。
可悲,夏粮收割至今不过一个月,更不是荒年,京城内却突然增加了许多讨饭之人,更有不少买不起粮的百姓已经往东南跟西北两个地方逃荒。
此事洛子意在朝中有所耳闻,其中利益牵扯太广。
孙雨村安排了粥棚救济,却被温太师当朝戳破实情,粥棚大铁锅的粥清的可以看到锅底。
灾民们吃不饱,长安街两侧的树皮快被啃干净了。
京都的灾荒毫无预兆,加上战事未平,米粮大多用于西南东北两地,从其他地方调粮暂时来不及。
京都存粮不多,每日只有五车粮救济灾民,按理来说暂时够用,但孙雨村为了私利,昧下四车粮。
米粮账目在孙雨村手中,他虚报粥棚数量与灾民数量,应付过温太师的责难,再请支取国库银两,被阮良忠当朝否决。
此事是因为阮孙两家互斗而起,洛子意初闻此事时,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受难,倍感无力。
洛子意摸了摸阮姝的头,笑了笑,“你一张嘴吃不了多少,想吃什么让小厨房做就是。”
“宫里的厨子做菜精细,炒菜只用菜心,一缸米挑不出来一碗粥用的米,剩下都好端端的却拿去喂了猪,烹制猪肉又只用背脊上巴掌大的一块肉。”阮姝轻叹一声,“我一张嘴吃的不多,但小厨房为了我一口吃食,浪费的是至少十人的口粮,这样的饭菜不吃也罢!”
宫中奢靡历来如此,洛子意早已习以为常,阮姝这么一说,洛子意开始反省。
宫中吃穿用度不受世家掌控,但花的用的都是各地供上来的,每一样都是百姓们的血汗。
洛子意恨世家鱼肉剥削百姓,而他自己不正是与世家站在一道。
洛子意没有想太久,对身后的徐福来吩咐道:“以后朕与皇后同食,不必再让御膳房送吃食过来!”
徐福来愣了愣,“陛下是天子,吃穿用度都有规矩。”
洛子意冷声道:“朕是天子,天下百姓更是朕的子民,如果是因为朕一人口腹之欲,饿死千千万万百姓的规矩,朕可以废了这些没用的规矩!”
见他心意已决,甘愿为百姓舍弃侈靡,阮姝心中淌过一股暖流,转身正要回正殿。
“姝儿,”洛子意突然开口叫住了阮姝,“你以前不关心朝堂与宫外之事,怎么现在对这些事上了心?”
阮姝脚下一顿,神色大变,他是起了疑心吗?
很快,阮姝掩去心中的慌乱,转过身,隔着一丈远的距离,故作茫然反问道:“我以前关心什么?”
洛子意迟疑片刻,声音低沉道:“你以前会关心我有没有完成太傅布置的课业,关心我有没有被皇兄皇姐他们欺负,关心我身上的伤有没有好……”
说着说着,洛子意的声音哑了许多,曾经的阮姝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而他却从未注意到她那颗单纯到骨子里的心。
阮姝轻轻捏了捏藏在背后的手指,歪头笑道:“姝儿以前关心的是子意,不是陛下!”
洛子意傻笑了声,“是啊!你关心的是洛子意,不是我!”
阮姝笑点头,“没有别的事,姝儿倦了,先回房歇下,夫君明日还要早朝,快些就寝吧!”
洛子意:“好!”
夜空又暗沉许多,夜深时,不知何处传来猫头鹰长短不一的咕咕叫声,扰得分睡在两个房中辗转反侧的二人更加难眠。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