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六月,炎炎烈日炙烤大地,万物焦枯,树叶卷拢,空中掀起层层热浪。
京城中,从四处逃荒而来的人成群结队在缩在街头巷尾,守在世家大夫门外的泔水桶旁,等着争抢别人不要的残羹剩饭。
巡逻的士兵比平日多了三倍,皇帝下旨不准驱赶城中的难民,戍守京城的京辅都尉赵虎派兵将难民分散开,以防出现□□。
宫门外,从北牧塬而来的老农户站在不远处地巷角,指着漆红色的宫墙,哭骂道:“狗皇帝,年年收税,岁岁收租,我们一年到头吃不到一口饱饭,今年粮食好不容易卖了个好价钱,末了末了,我们却连一口饭都吃不上,烂天烂地烂了心肝的朝廷,你们是要把我们老百姓往死路上逼啊!”
老人家用尽了力气,对着皇宫唾骂,声音在街口荡了荡,转瞬消散。
“阿公快别骂了,小心一会当兵的把你抓走!”旁边的妇人嘴皮干裂倚坐墙角,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怀中年幼的孩子此刻正呼呼大睡。
“老朽都活了七十三,半只脚都踏进棺材板了,还怕被这些竖子抓了去!”老人家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老伴饿死了,儿子战死了,儿媳妇前几日带着孙子逃荒被人贩子拐走了,老不死的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让他们来抓我,来杀我!”
妇人低下头,不好再说,伸手将怀中幼子额头被汗水黏住的碎发拨开,她的丈夫出征数年未归,只有每季请人送来的一点点碎银方知他尚且平安,公婆走不动,如今在家中吃草根度日,她带着孩子来京城求一线生机。
可京城之中,根本没有生路了。
妇人枯槁深陷的眼窝里流出浑浊的泪,仰天道:“老天爷睁睁眼吧,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给人活路啊!”
日头西斜的时候,在城外叫骂半天的老人家终是撑不住倒了下去,重重摔倒在地,没了气息。
青天白日在上,恶鬼邪魔横行。
饥民饿死街头,世家歌舞升平,酒肉的味道传到街上,府门外是握有寒光刀剑的世家私兵,想要硬闯世家府邸,只有横尸街头。
乌啼巷孙府门外,有人从门外的难民群中扔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
守在门外的守将抽出长刀,手起刀落将木盒斩落在地,木盒掉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打开了,里面的东西跟着滚落出来。
是一只人的左耳,耳廓上有一块黑斑。
守将大惊失色,慌忙将人耳捡起再三确认,确定是孙云翱的耳朵后,对周围的士兵们大喊道:“抓住刚刚扔东西进来的那个人!”
大家都没看到究竟是谁扔的木盒,士兵们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可疑之人,于是将难民们围了起来,等候发落。
孙雨村昨日听闻孙云翱惨死的消息,急火攻心倒了下去,连着两日早朝告病不出。
孙云霄坐在正院的石桌上斗蟋蟀,几个丫鬟怕他晒着,撑了一把大伞遮挡艳阳,旁边放了六七盆冰,还有侍女不停地扇扇往他身上送着凉气。
一个不留神,刚刚打赢的蟋蟀从斗坛中跳了出来。
孙云霄指着地上蹦跶的蟋蟀喊道:“大将军,快把大将军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院中的侍女仆人冲上前去抓蟋蟀。
孙云霄看他们毛手毛脚的样子,不快道:“你们悠着点,大将军是本少爷花了两万两银子买的,谁要是给本少爷弄死了,我让他拿命来偿。”
众人一听,两万两银子,他们全家人的身家性命加在一起都不够二百两银子,随即慌了神,背上的冷汗浸湿了单衣,不再莽撞行事。
可越是小心,越是抓不到这个小东西,它总能在最后一瞬间掏出魔掌。
大将军就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下,一路跳到了正房门外面。
而此时,着急忙慌来送耳朵的守将根本没有留意到四周,污黑的鞋子正好踩住了大将军。
孙云霄看到这一幕,大喝道:“徐飞!你个狗东西,给本少滚开!”
徐飞听到孙云霄喊他,立刻停下脚步,转身拱手道:“二少爷!”
孙云霄快步上前,一脚将徐飞踹开,只见地上的大将军已经成了薄薄一层,孙云霄气得浑身颤抖,“你不长眼睛吗?没看见这么多人在追大将军?”
“什么大将军?”徐飞一脸疑惑,蓦地想起重要的事,俯身又说,“二少爷恕罪,末将有要事要见大人。”
“什么事有本少的大将军重要,大将军是本少花了两万两银子买回来的,你的命连它的一条腿都不够!”
徐飞愣了下,方知自己无意间惹了大祸,忙摊开手露出一只左耳,旁边的奴婢们惊得连连大叫。
徐飞忙说:“刚刚有人将这个东西扔在了府门外。”
孙云霄瞧了眼,低笑了声,“原来是他的耳朵啊!你现在拿去给我爹,信不信我爹看到这个东西送你去见孙云翱!”
徐飞一慌,单膝跪道:“还请二少爷指一条明路!”
“我爹病着,看不得这个东西,你拿去给安姨娘认一认是不是孙云翱的耳朵!”孙云霄俯身对徐飞说。
徐飞思考了半天,觉得孙云霄说的有理,定神拱手道:“多谢二少爷指点。”
孙云霄看着徐飞带着东西去了内院,转身对自己的仆从说道:“安排人手随我去妙音阁,我今天高兴,再去买个大将军!”
“少爷,外面现在乱着,老夫人知道了,会担心……”
孙云霄打断了仆从的话,眼神狠辣道:“祖母若是知晓了,我打断你一条腿。”
仆从拗不过孙云霄,在安排人手的时候,让管家将孙云霄要出门的消息告知孙雨村。
孙雨村卧病在床听闻此事,大骂逆子,对管家说道:“去把那个逆子给我找来!”
孙云霄听了消息,大大咧咧地从门外进来,笑道:“爹,你找我什么事?”
孙雨村抄起手旁的茶杯砸了出去,气道:“你个逆子,你大哥刚死,你就跑去妙音阁玩乐,你是要气死我吗?”
孙云霄侧身躲过茶杯,无所谓道:“爹,我大哥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我哪里还有大哥啊!”
孙雨村被孙云霄的话气得猛咳,粗喘道:“目无尊长,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混账玩意。”
“不就是孙云翱死了!一个庶子而已,我堂堂嫡子还要给他守孝不成?”孙云霄掂了掂手里的夜明珠,冷不丁地低声说,“只听说过给爹守孝的,没听说过给兄弟守孝的!”
“你……”孙雨村气结。
孙云霄一副无赖样,抖着腿笑呵呵地说道:“爹放心,儿子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不会再让您再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罢,孙云霄转身出了屋子,背后传来东西摔落的哐嘡声。
暮色渐浓,太极殿中静悄悄的,只点了几根红烛,洛子意坐在龙椅上的身影单薄无力。
宗□□的粮没有借到,他们的粥棚断了两日施粥,由朝廷安放的粥棚依旧清汤寡水,见不到半粒米。
国库的银子再多,不够世家贪墨的,米粮没有进百姓的肚子,反而进了世家富商的腰包。
京都粮荒牵连世家与商贾众多,孙雨村是领头之人,但跟在他身后吃肉喝汤的世家商贾不乏阮家一派,阮良忠为了笼络群臣,在此事上放任自流。
远处的殿门外多了两盏宫灯,阮姝拎着食盒来看洛子意,每次洛子意失落无助的时候,都会一个人蜷缩起来,承德殿还没修缮好,太极殿是他唯一的去处。
阮姝让如珠如玉留在外面,从如珠手中接过一盏宫灯,走进太极殿中。
硕大的太极殿中没有百官临朝显得空落落的,在幽暗的月光下透着阴森瘆人的气息。
阮姝走近的时候,洛子意回过神,看到她从黑暗中迎面走来,洛子意浅笑道:“这么晚了,姝儿怎么来了?”
阮姝将食盒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把宫灯挂在旁边的横杆上,细声道:“徐总管说夫君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所以我让小厨房做了开胃的饭菜。”
洛子意说:“让宫人送来就行了。”
阮姝转身走到案几旁,说:“我猜宫人送来的,夫君肯定不会乖乖吃下,所以就亲自送过来。”
洛子意伸手将阮姝拉坐在龙椅上,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机灵鬼。”
阮姝第一次坐上龙椅,坐立不安想要起身,腰被洛子意的双手箍紧,沙哑脱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别动,让我抱一会。”
闻声,阮姝像只柔顺乖巧的猫儿一样,一动不动地任由洛子意抱着,身下被用金线绣的软垫隔得疼。
龙椅远远瞧着大气磅礴,唯有坐在上面的人知道如芒在背的滋味。
过了片刻,阮姝耐不住了,轻声道:“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洛子意舍不得这久违的相处,鼻尖蹭了蹭阮姝的耳垂,在浅薄的灯光下看着她白皙的后脖颈一点点变成粉红,最后变成嫣红色,尤其是挂着珍珠耳坠的耳朵,像是滴血一样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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