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向沂好奇过冥界的宴席会是什么样子, 但真的看到时,还是止不住惊讶。
眼前的一切比他想象中都更具有特色。
宴席设在彼岸花丛附近,放眼远眺, 炽烈的火焰滚满大地, 澄澈的星河从天际倾泻, 流淌在四周, 汇聚成一圈,将桌案拢在其中。
主位上是一殿,应向沂被安排在左下首第一位,其他阎罗分居两侧,根据名号, 十殿排在最末。
应向沂认不出他们的排号, 扫了一眼, 就将注意力放在餐点上了。
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无论是人间还是妖界,吃食都和平常的东西无异,但冥界的东西却很特殊。
黄铜古盏, 里面盛着五颜六色的汤汁,还有琉璃色的碗碟,装了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
只有汤汁是温的,冒着热气, 但嗅不出味道。
应向沂想到民间的传说,颇为警惕的看着这碗汤。
在他的印象里,地府里出镜最多的汤就是孟婆汤, 能叫人忘却前尘旧梦,重新投入轮回。
效果暂且不提,影视作品中塑造的孟婆汤, 无一不是难喝的。
对于难吃的东西,应向沂敬谢不敏。
十殿阎罗都不太健谈,宴席上没人说话,十分安静。
最终迫于无奈,作为老大哥的一殿例行公事般寒暄:“这是我们冥府的特色菜,味道还不错。”
应向沂扫了眼桌上的东西,勉为其难地挑了看上去最正常的一道白色花朵,夹了一筷子。
一殿絮絮叨叨地介绍:“这是玉琼花,开在十八层炼狱旁边,由恶鬼厉鬼的愧疚之情催生,入口凉爽,似冰雪,回味甘。”
应向沂动作一顿,没办法吃下去了。
一殿思忖片刻,推荐道:“玉琼花适合和彼岸花蕊一起食用,可以尝到冰火两重天的口感。”
盛情难却,十殿阎罗殷切地看过来,注视着他,像极了过年时劝酒的架势。
应向沂一脸麻木,夹起两种花。
然而不等他放进嘴里,筷子就被打掉了。
小蛇用尾巴卷起筷子,甩在桌上,耀武扬威地瞪着主位上的一殿。
世人皆知,冥界和魔界的食物难以下咽,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难吃,而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怪异。
迟迢收到过冥界的邀请,但没来过一次,也是今日才见识到怪异在哪里。
应向沂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捞起小蛇,捏了捏它的尾巴尖:“又胡闹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收拾是不可能收拾的,奖励倒可以。
应向沂偷偷冲小蛇眨眨眼,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他是故意做给阎罗们看的,省的这群人怪罪他家小蛇。
冥府十殿不是瞎子,将他们的交流尽收眼底,心情复杂。
一殿对上迟迢意味深长的目光,一时间有些委屈,这妖尊是个混不吝,六界中无人不忌惮,他怎么敢怪罪。
看出应向沂没胃口,一殿只命人再上了一双筷子,没继续催他品尝。
气氛再次陷入死寂,应向沂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诸位找我过来,想必有什么事,直说吧。”
敞开了说,要杀要剐,要打要怎么着,都尽管来,也省得虚与委蛇,浪费彼此的时间。
十殿阎罗面面相觑,一殿慢条斯理地开口:“的确有一事,不知阁下是否还记得昭南城的欢喜棺?”
迟迢目光一凛。
他从昭南城离开时,遇到了一殿和六殿,两人带着百人抬棺的队伍,不知要去做什么。
难不成此事与小娘子有关?
说起来,他还不知道小娘子的名姓,只知道他姓应。
虽然很嫌弃应白这个名字,但能和小娘子同姓,大大降低了迟迢的不满。
应向沂一脸懵逼:“什么?”
他从昭南城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过什么欢喜棺,唯一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误入冥界彼岸花海。
当时一殿折花为笔,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提到过什么欢喜棺。
他傻眼了,十殿阎罗也傻眼了:“阁下不知道欢喜棺?昭南城召唤我们之人不是你?”
七月半,鬼门大开。
他们受到召唤,插手人间之事,用百副棺材,保下了九十九道亡魂,使得她们没有灰飞烟灭。
应向沂一头雾水:“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此话一出,其他阎罗都炸开了锅,表情难看,唯独一殿神色凝重,目光在应向沂和他怀里的小蛇上打量。
片刻后,一殿止住其他人的议论:“是我等弄错了,阁下既已来到了我冥府,不若也看一下这百鬼合棺的喜事。”
话音刚落,他便命人撤去宴席,面前空出一大片场地,无数乌木棺材缓缓浮现。
经过这些日子的将养,棺材上的喜字已经从红色变成了褐色,透着沉重的气息。
“欢喜棺脱胎于阴婚,强行牵缘,能够创造羁绊,将两人的命数相连,令亡者活下来。”
“若是成婚之人都是亡者,则需以彼岸花为引,设下囚困法阵,将亡魂禁锢在特定的地方。”
昭南城的九十九道冤魂都是亡者,无法用普通的办法存活,只能借由彼岸花施展改命之术。
“欢喜棺需放置七日,超过七日后再合棺,届时法术将正式生效。”
一殿一抬手,棺材的盖子都掀了起来。
无数身穿嫁衣的女子漂浮在半空中,她们手里牵着红绸,每两人组成一对,像极了拜堂成亲。
嫁衣的样式十分眼熟,正是昭南城嫁衣鬼穿过的,应向沂看过无数次,不能再熟悉了。
心中的猜想成了真,这些冤魂就是他曾悔恨至极,未救下来的女子们。
“你刚才说,成了欢喜棺,便能活下来,是吗?”应向沂目送着一对又一对的鬼魂飘向彼岸花海,心情激荡,“她们真的不会灰飞烟灭了吗?”
直到现在,一殿才露出丁点笑意:“是的,我冥界十殿阎罗出手,没人能让她们灰飞烟灭。”
等到鬼魂都飘远后,乌木棺材尽皆碎成了粉末,随风散去。
“虽然无法入轮回,但她们可以留在彼岸花海中侍奉,如若有机缘,还可能成精成灵。”
一殿话锋一转,轻飘飘地问道:“不知这个结果,阁下可满意?”
应向沂正在出神,没怎么思索,顺口应了声:“满意。”
迟迢心一紧,眸光冷厉,恶狠狠地看向一殿。
虽不知小娘子和欢喜棺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他修炼多年,也听说过冥界有忌讳,对于问话不能轻易做答。
就像刚刚一殿的问话,往不好处想,很可能是一种约定。
小娘子答了,就代表要承担达成这个结果的代价。
面对迟迢的怒意,一殿心虚地移开了眼。
他虽然没有存伤害应向沂的心,但到底也是有私心的。
看过合棺仪式,宴席便到了尾声。
一殿没有提认错人的事,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两句,将应向沂和迟迢送出了冥界。
离开之前,他送给了应向沂两朵彼岸花。
还不忘声明,其中一朵是给小蛇的,希望下次两人还能一起来。
迟迢恨得牙痒痒,无奈应向沂看着,他只能伪装成软软糯糯的小蛇崽。
应向沂没有细想,客气地道了谢。
送走他们之后,阎罗们瞬间围上来:“我们认错人了,真的不是他?”
一殿揉揉眉心,叹了口气:“稍安勿躁,能不能稳重一点。”
与一殿关系最好的六殿思索道:“你方才送了信物给他们,可是看出了什么?”
“嗯。”一殿笑了笑,“认没认错不重要,但他确实是我们要找的人。”
“是我们要找的人,那不就是没认错吗?”
“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
一殿缄口不言,遥望着彼岸花海。
非是不说,只是他也不敢确定,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几个人吵成一团,六殿追上离开的一殿:“他今天问了那个人。”
一殿脚步一顿。
“如果他是我们要找的人,怎么可能忘记那个人,那可是害他——”
“住口。”一殿语气一沉,“尘归尘,土归土,人都不在了,过去的事也不必再提了。”
六殿抿了抿唇,小声嘟哝:“可人又回来了的话,如何能尘归尘?”
一殿额角青筋直跳,只当自己没听见这话。
还没走到大殿,就看到了守在外面的人。
老者摘了斗笠,露出脸上斑驳的字印,那是一个笔画繁复的「罪」字。
六殿话音一窒,皱眉:“你来做什么?”
老者微微颔首:“罪人,有一事相求。”
—
平安回到妖界,应向沂抱着小蛇来回摸了几圈,才慢慢放下心:“我差点以为咱父子俩要死在地府里了。”
死个屁……等等,什么父子俩?
迟迢眯了眯眼,目光危险。
应向沂还没察觉到不对劲,一边撸小蛇,一边夸奖:“今天条条立了大功,多亏了你,不然爸爸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吃菜。”
迟迢心里有一种不好的猜测。
他一直以为“爸爸”是人间的爱称,从刚才的父子俩看来,这个称呼似乎更有可能是爹爹的意思。
“乖崽崽,好像又长大了些?”
应向沂按着小蛇,拿布条比了比,确实又长了一些,腰身也肉眼可见的粗了一圈。
迟迢没心思去想“爸爸”的意思了。
他很喜欢冥界彼岸花的气息,从那里走了一遭,伤势奇迹的好了很多。
不仅身体恢复了,就连思维也不想前几天那样迟钝迷糊了。搁在以往,他早就困了,现在精神得很。
应向沂接受良好,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并不太惊讶:“照这个生长速度下去,条条很快就是大孩子了,要娶妻生子……”
大概是为人父母都会有的心情,一想到小蛇长大后要和其他蛇在一起,应向沂就有些不舒服。
他摇摇头,将这种心情归咎到不舍上。
“我们条条这么可爱,得配一条更帅的蛇。”应向沂顿了顿,一拍脑门,“我这个脑子,把你带回家,都忘了看你是公是母了。”
小蛇软糯可爱,他潜意识里将之当成了小母蛇,也忘了去验证一下。
迟迢满脑子问号:???
有你这样做娘子的吗,逼着你相公找别人?
他还没开始生气,就被捋直了,大大咧咧地摊开身子,躺在桌上。
应向沂低下头,在靠近尾部的地方寻找:“听说蛇的生zhi器长在这里,让我看看你是公是……找到了!”
迟迢不敢置信,整条龙都呆住了。
小娘子又对他耍流氓!
“诶,蛇不是有两根的吗,你怎么只有一根?”应向沂疑惑道。
面对他怀疑的目光,迟迢既有暴露身份的担忧,又有一点快意。
终于要发现你相公不是蛇了吗?
应向沂满眼同情:“原来你是条残疾蛇。”
迟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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