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后,从牢狱里放出来的陈氏和薛老爹相对一眼,压着的火气一下子就上头了。
她上前掐住男人的耳朵,大声叫骂:“你看看你养的是什么白眼狼,居然压根不管咱们死活!”
薛老爹也一肚子窝囊气,不过,他可不敢对上陈氏,只好低眉顺眼憋着一口气闷闷道:“好娘子,我这就回去让人修书让那小贱人回来,我是她爹,因着这层身份她也不敢直接拒绝……”
薛老爹讨好地看了陈氏一眼,握住陈氏的手:“娘子手疼了吧,在外面好歹给我留点脸面。”
陈氏这才骂骂咧咧地松开了手,只是怨怼地瞪了薛老爹一眼,她可从来没受过这么多罪,都怪那白眼狼。
被骂成白眼狼的薛楚冷冷地瞧着他们,陈氏那样子巴不得嚷得让所有人知道,可惜就算这样,别人也不敢说陵南王府的闲话。
头上一沉,薛楚眨巴着眼望向身旁的人,他对着她微微一笑,目光一瞬也不曾从她身上转离。
薛楚一下就红了脸,明明刚刚还不觉得马车狭小,可此刻却逼仄得让她无法呼吸,她别过头小声道:“我没有难过,我才不会因为他们才难过呢,你不用安慰我。”
沈亦覃看破不说破,他缓缓把手收回,只是道:“等下还有一出好戏,眼下你不必在意他们说什么。”
对于这所谓的“好戏”,她虽然疑惑,但还是看着他拉了拉嘴角道:“好。”
马车内一时无话,比起外面的人怎样,薛楚更加在意的是她身边的这位。
她又偷偷地瞄了眼沈亦覃,虽然经过刚刚的意外,他不复之前那般正襟危坐,可姿态依旧无可指摘,这便是世家子弟的礼仪姿态吧。
思绪飘远,直到嘈杂的声音将她的注意拉回来,浩浩荡荡的一批人突然将陈氏与薛老爹团团围住。
“你们干什么?”
陈氏气势弱了下来,丝毫没有不久之前破口大骂的劲了,将他们围住的人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们,一个个手上脸上印着各式各样的龙虎刺青,身上穿着统一的黑色短褂,为首的拿着一张白纸冲到二人跟前。
“姓薛的,还钱!”
薛老爹见到这些人之后,脸色倏地一下变了,他唯唯诺诺地躲在了陈氏的背后,而陈氏也是神色慌张:“谁欠你们钱了,这可是官府面前,你们可别放肆。”
原本陈氏还对被关押的事一肚子气,可这下气全都漏出来了,只期盼这些人能赶紧走人。
“官府?咱们可是正当的行业,这可是薛成欠钱不还,诺,条子都在这!”
那几人挑眉,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拿起白纸重重拍在陈氏脸上,她一下就被推搡到地上,整个人懵住了。
而原本想趁乱溜走的薛老爹,更是直接被人像小鸡仔一样提住了,他满脸慌张地道:“可是,钱我不是都还了吗。”
他一脸委屈,可大汉只是不屑地笑了一声:“看清楚,你还的是本金,咱们的利息可足足十两白银。”
陈氏这才惊觉事情的严重性,望向薛老爹:“你到底背着我干了什么?”
这一声尖锐地连马车上的薛楚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薛老爹往日没有借过印子钱啊,更别说他也不像能找到借贷途径的人。
她看向沈亦覃,笑道:“原来,这是你要请我看的好戏啊。”
“因着你,实际上我还抬了一手,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没什么必要。”
刚刚那些污言秽语让沈亦覃蹙紧了眉头,他掀开前面的帘子,道:“再丢进去也便宜他了,不如……”
“不好!”
身边的人云淡风轻地讨论着他人的命运,像切瓜砍菜一般轻易。
她眉心一跳,拉住他的衣袖:“他犯下的错我不管,可是你没必要这么做,我又不在乎他们了。”
小姑娘抿着唇,眼角红红,可她又是那么坚定地告诉他,不必过分干涉。
沈亦覃轻轻叹了口气:“楚楚,可是不忍心了?”
他刻意语气轻松地和她讨论这件事,可眼底的阴霾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
薛楚摇了摇头,她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世子爷是设了局,本质上是他自己硬是往里钻,这赌坊可是什么好地方,打断手脚都是平常事。
不过,于情于理这件事我都不想再参与进去了,毕竟我已经得到了分出去的户籍。”
话说出去的时候,她抬起头,笑意明媚:“这还多谢世子爷您的帮助呢。”
她偏过头,躲过他探究的眼神,还是固执地说:“所以,我还是那个意思,他们的事我们就别管了好吗?溥临哥哥。”
他原本就与她保持着不远的距离,此时却凑近了一点,顾左右而言他:“有些热,我能向你讨块帕子么?”
看着他干到发白的唇色,薛楚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她对着外面的方礼说道:“方礼,帮世子爷带一壶茶水来吧,这天气,可惜之前备着的酸梅汤……”
“那就再备点酸梅汤,方礼,你去。”
这般指名道姓,世子的吩咐,方礼只得应下:“是。”
“哎呀,”薛楚拍了拍脑袋反应过来,“方礼走了,咱们这里可就没人了,那万一发生点别的事可怎么办呀!”
他低声一笑,眼里洋溢着细碎的光芒:“放心,暗地里的护卫还在呢,要真有事我护得住你。”
看着沈亦覃单薄的身躯,薛楚暗自腹诽,到底是谁护谁呀,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她只得“大受感动”地点点头:“我自然是相信世子爷的。”
她挪近了两人的距离,拿出帕子细心地擦拭他额间莫须有的汗滴,实际上他的体温比她还要低。
她在他耳边低语:“溥临,你有话可以直接说,下次别拐着弯了。”
薛楚把帕子塞到他手里,又笑道:“世子要是热,您就自己慢慢擦。”
沈亦覃微怔,手上的力气却不觉加重,姑娘家的粉帕子落到他手上立刻有了折痕。
“好。”
他别过头,连脖颈烧到耳根,红得连薛楚都别开了眼,实在是不敢多看,至于原因她也不明白。
外面的汉子可没有那么多耐心再和薛老爹废话,指着他鼻梁道:“这钱,你今天还不还?”
“各位大哥们,小的真的没有那么多钱啊,你们就是把我媳妇卖了也没钱啊!”
“姓薛的,你自己欠了钱,还有脸牵扯到我?”
陈氏听出薛老爹的话外之意,连忙拍拍屁股站起身,连问也不问了干脆利落地转身:“老娘要和你和离,这日子不过了!”
原本有人要抓陈氏,带头的那人却摆摆手:“既然他们要和离,那就没关系了,我们只找债主。”
薛老爹面如土色,放声嚎啕:“我是你相公,你不能走!”
陈氏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只怕自己走得不够快,生怕被背后这群人给扯住。
“我还有女儿、儿子,他们可以替我抵债!对对对,大哥们,你们再给我点时间宽限,小的一定能够还上……”
薛老爹想到上次在赌坊里看到的场面,汗毛竖起,就怕眼前的人不顺心就给自己砍掉一条胳膊。
“哼,就这点出息,居然连自己儿女都不要了,呸!”
为首的人狠狠啐了他一口,而其他人看向薛老爹的目光也是瞧不起的。
“瞧他生的还有几分白净,不砍胳膊也行,干脆送到窑子里当小倌算了。”
一人突然说道:“瞧他这样子,哪里能搞到钱还我们呢,还不如……”
薛老爹面色大变,他疯狂地挣扎着,可这点力气在别人看来就如小鸡仔一般不堪,自然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我女儿是世子身边的贵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为首的人本来还没有开口,听到薛老爹这么说,立刻拿定了主意:“就你,别想跟人家扯上什么关联了,就他这德行人家瞧得上?干脆送去当苦力吧。”
薛老爹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听到:“或者,砍掉一条胳膊,嗯哼?”
大汉眼里明晃晃的恶意让薛老爹放弃了想法:“别别别,我一定不赌了,会把钱还上的……”
声声蝉鸣,倒是比人声还要嘈杂。
这场戏比薛楚想象中要落幕得早,她给两人都倒满一杯的酸梅汤后才望向他:“世子是在什么时候想到要这么做的呢?”
“你来了之后。”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不禁让薛楚多瞧了他一眼:“那,我要是没来呢……”
这句话其实一直哽在她心头很久了,她直直地看着他,想知道他会怎么说。
“虽然现下仓促了些,但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
沈亦覃避而不答,可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躲闪,看来他原本也是想让她入府的,或许不是这个时间点。
“溥临,你可真行!”
薛楚将酸梅汤递到他手里,道:“世子不是喜欢亲力亲为吗,那您自己来吧。”
虽说她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在细察他的面色之后才将东西递到他手里,甚至还忍不住说道:“东西不是冷的,微凉解暑,但不会寒身。”
沈亦覃顿了一下才接过这杯酸梅汤,面前脸蛋红红的她还是和几年前一样的性子,他忍不住莞尔:“楚楚,我想吃你做的糕点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看得薛楚一下子心软了:“那好吧,不过张御医说了,这些零嘴你不能多吃,得忌嘴。”
“好,我只想吃你做的,别的我都忌嘴。”
沈亦覃认真看着她,声音也轻轻地,可这话的分量却让薛楚无措起来,她真不知道怎么接才好。
好在,他又道:“是你做的特别好吃。”
薛楚松下一口气,笑着对他说:“方妈妈也这么说呢,以后若是有机会,我还想去御品斋当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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