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位于九州中央,明明已至梅雨时节,此地却不同于陵州的阴雨连绵,小摊小贩依旧天天出门,偶尔顶着细雨,也是受得住的。
王城的繁华气派,从官道的修葺可见一般,沈亦覃此次出行,知道的人不多,除了跟陛下递交过通报折子外,也就跟几位老师书信里提了几句。
他在襄州有几处落脚的地方,此时当然是直奔一处隐秘的宅院。
这宅子坐落在王城的郊外,地广人稀,一座二进院子自然不会引起王城官员的多大注意,有身份的人谁会住郊外啊。
这地比起那段寸土寸金的官宅地带自然是毫不起眼,连新帝也对他偏爱荒宅颇为不解,沈亦覃只是婉拒了新帝的好意没有过多解释。
两人从小伴读的情分在这,就是再不解,新帝也不会过多干涉他的事。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比起陵南时有闹事,王城表面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沈亦覃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桌上的茶盏,暗地里的事怕比那些小打小闹更为棘手。
新帝刚登基一年,朝中大臣明面上都拥戴着他,可其中又有多少是颐王的爪牙呢。
“世子,回府后的安排是?”
沈亦覃这一趟,事情多到他眉心直跳,他重重叹了口气,眼中的锋芒锐不可当:“梳洗后即刻面圣。”
身边年轻的面孔一惊,刚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瞧见沈亦覃若有若无地打量。
牙齿磕碰到舌尖,一时说不清是疼痛还是酸麻,他回话倒是很快:“是。”
这回身边换了新的人,多少使唤的不顺手,可想起原先的方礼,沈亦覃面色如常,只是身上的冷意越发外显,惊得身边的人连喘气也不敢大声。
一番折腾后,进宫的折子也已得了批准,沈亦覃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来到新帝跟前。
诺大的宫殿里,新帝高坐在龙椅上,沈亦覃拂开官袍,行了标准的叩拜大礼:“微臣叩见皇上。”
“溥临不必多礼,此次你贸然前来,可是有要事?”
几月不见,底下的男子似乎和走之前有了细微区别,新帝感叹,然而他自己不是也一样吗。
沈亦覃缓缓起身,如实禀报:“确实如此,此次微臣回陵南王府后才发现二叔和颐王有所勾搭。陵州这边,各个势力错综复杂,江湖人士虽不参与朝政,却和地方官员有所交及,地方百姓还屡屡遭受匪患,臣以为,陛下刚登基,应多多安抚民生。”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这边奏章刚提上来,那边几个老滑头就一天到晚不可不可,溥临你说说,他们就仗着开国元勋的身份来压朕!”
少年天子的脾性急躁了些,书房上的奏章随着新帝的怒火一并扫落在地,沈亦覃也不急着劝诫,只是捡起他脚下的一本奏章:“岳州青城闹蝗灾,整座城滴米不剩,城里有数十万人得不到救济,人心惶惶……”
一提起这事,新帝就来火,挑起眉头怒骂:“朕封周书做巡抚使,遣二十万白银,从周遭调一千担粮食,可你说居然一粒米都没落到百姓手中!”
“底下的人层层剥扣,自然落不到百姓手中。”
沈亦覃清醒地摇摇头:“周书大人虽然清明有才干,但这事由他去做,自然讨不着好。”
“哦?溥临有什么建议?”
“微臣只是给陛下一个提议,不妨放手世家子弟,从中拉拢几人。”
新帝蹙眉,对于他的话还有些犹豫。
像是看出了新帝的顾忌,沈亦覃开口就是一剂猛药:“朝廷上的那些迂腐老头需要有人制衡,微臣心知陛下有心培养寒门子弟,可培养他们需要时间,陛下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好,”新帝一下醍醐灌顶,“不愧是溥临,简单几句就给朕解开了心结!叶盛之,笔墨伺候。”
一旁的叶总管瞧出龙颜大悦,也喜笑颜开:“是是是,陛下英明。”
*
五更天,天已将亮,昨夜下了一宿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泛青色的天被清洗地很干净,远处朝霞渐起,比起这段时间一直在下雨,今日居然有放晴的趋势。
薛楚起得很早,雁儿想了想,似乎是从世子走后开始的,不过她没特意点出来,只是替她们姑娘期盼世子早些回府。
当然府里也有些不怀好意的流言蜚语,说是世子此次是在外头议亲,说不准再度回府的时候,就会带回来和哪家闺秀的婚事,到时候就会把薛楚这个没身份的人扫地出门。
薛楚一心忙着攒钱大计,哪里会在意这些不着调的,自从花糕在御品斋打响名头后,引得客人的追捧后,花老板对她的态度一转从前,提出了让她当挂名糕点师,钻研方子为主。
如此一来,薛楚拿的钱虽不比单张多,但月月都一笔不菲的收入。
更主要的是,打响了她的名头。
买到糕点的人都知晓这是御品斋的薛氏糕点。
“姑娘今日可要干些什么?”
见薛楚忙完手头的活计,雁儿赶忙道。
安妥好手头上的事,薛楚想到一个人,是有一段时间没去见他了,也好,瞧瞧也行,就当帮沈亦覃盯着了,到时候等他回来找他要报酬。
“去见见颜九啊!”
又去见颜九啊!雁儿咬着唇,有些为难,前几日方妈妈还在她耳边叨扰,说是拦一拦这两人,世子长时不回府,就算此人并非姑娘少时玩伴,万一姑娘将对世子的思念寄托到此人身上就不好了。
雁儿终是开口了:“姑娘,这不好吧,万一世子回来吃醋了怎么办?”
沈亦覃吃醋?薛楚身子一歪,这她着实想象不到啊,但,她还是转过身认真看向雁儿解释道:“你就放心吧,世子不是那样的人。”
雁儿不再说话了,跟随薛楚左右。
又来到东园偏僻的角落,荒芜地让人深深叹息,薛楚也不知想到什么,停了下来。
想了一会,又迈开脚步,和雁儿一道把房门外面的木栓拿下来。
屋子里,有一股潮湿的霉味,薛楚在门口踌躇不前,进退两难。
门口的声响惊醒了躺在木板上浑浑噩噩的人,他此刻连眼皮也抬不开,自从上次的事过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间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颜九此刻费力的拉扯着嘴角,大力吸气,肺里堆积的灰尘让他想咳嗽。
屋子里漆黑,窗户也被木板钉得死死的,除了几道缝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门口的白光促使着颜九将头转过来,他眼里一片灰暗,只是呆呆地望着门口。
这里比薛楚想象的还要糟糕,是个人都待不下去的地方,里面的人可能待了七八年,按照方礼的说法是这样。
“雁儿,把烛火拿来,对了,记得请一个大夫看看他,帐就记我头上。”
薛楚想了想,把能想到的都妥当处理了,不过得等世子回来,再给他重新安排个房间。
雁儿头回见到东院还有这么偏僻的地方,一时惊讶地捂住了嘴,直到听到薛楚的话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应是。
才走几步,雁儿又想到什么贴近薛楚道:“姑娘,里面的人终究是个男子,你终究不好过多掺和进去。”
这倒是薛楚疏忽的,她知雁儿说得有理,若是不防着些,估计有人要拿着大做文章,便道:“我站在这里等你们,你先去东院将红豆与李木叫来,让他们送烛火,你去叫大夫。”
这样一来,也就避免许多口舌事非了。
雁儿见她已经有成算,便立刻去唤来人,而里面的人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薛……楚姑娘。”
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不止是薛楚,就连颜九自己也被宛若锯木头的声惊到。
“别说话了,你嗓子干得厉害。”
薛楚朝里面的人喊道,颜九刚刚叫出她的名字已经费了老大的劲,此刻根本就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只是迷迷糊糊听着薛楚的声音。
红豆和李木来得比雁儿快,他们二人麻利地在薛楚的指挥下把事情三下五除二做好了。
屋子点上了烛火,也给颜九喂了水。
李木是男子,这些事自然交由他来做,他给人喂完水才对薛楚说道:“姑娘,他在发烧,全身都是滚烫的。”
薛楚借着烛火才能瞧清颜九如今的状态,他很不好,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弯着身子。
和沈亦覃相似的脸上,一直冒汗,这让她不忍地别过头去。
这时,雁儿带着大夫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子,虽然这里湿气甚重,且夹杂着霉味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但大家秉持着救人的想法倒是一个人也没提这事。
大夫细细给颜九诊脉,眉头紧皱,好一会才道:“这是病了一段日子吧,怎么如今才……”
“大夫,你就直说该开那些药!”
薛楚示意身边的雁儿带着大夫去抓药,旁边的红豆倒是可怜了颜九一把:“姑娘,颜九也太可怜了,住在这个破地方,生病也没人管。”
对于躺在这的人,薛楚虽然有些恻隐之心,但没忘了他故意配合方礼假扮溥临这事,只得隐晦敲醒身边的人:“他是自作自受,你们可别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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