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覃病的突然,在回到府里的当天晚上,人已经晕了过去,而听到消息的时候,薛楚正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算珠。

    “啪嗒”一声,薛楚站起了身,算盘被她搁置在书桌上,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可今天的却比往常少了一半。

    “世子,他生病了?”

    薛楚想到下午,回想当时,他的面色像掺和了水的石灰,满脸的疲惫,身子还微微发抖。

    雁儿轻拍薛楚的肩,明明下午还说不想搭理世子爷,晚上却比谁都要紧张,她家姑娘偏偏爱极了口是心非。

    她只能叹气,望着特地来禀报这事的方礼。

    方礼低着头,刚刚来得匆忙,原本是该由方妈妈转告薛楚才合规矩,可脚步一转,就来到这了。

    薛楚哪里还有空的功夫去管旁的,原先秀气的眉头拧得很紧,拔腿就要往走,好在雁儿比她快一步,要红豆从箱笼里挑了件外披风。

    她将披风披到薛楚身上,细心地给她系好带子,又整理好旁的皱起来的衣角缝隙。

    雁儿上上下下仔细瞧上一回,确定稳妥后才道:“姑娘,晚上风大容易贪凉,总该先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熨贴的话像寒夜里的一杯暖茶,驱走了满身的寒意,薛楚心头虽急迫,但这么一折腾,理智渐渐回笼。

    “是什么情况?”

    具体的事,她也不知道,不能贸贸然闯过去,况且若是情况格外严重的话,她能不能见到他还是一个不确定的事。

    这件事,显然方礼比这里的所有人知道的更加详细,此刻,她死死盯着方礼,他嘴巴里的东西对她来说早就超过拨珠算账了。

    方礼也没有隐瞒,他把他所知道的如实跟薛楚说清楚:“这几日,世子忙着从外面赶回来,路上就没怎么歇过……”

    薛楚不解,这么急着回来是发生了什么吗,她如今脑袋里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可对于沈亦覃这么做还是埋怨的。

    “他这么做也许有要事呢,张御医怎么说的?”

    方礼也是了解沈亦覃性子的人,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世子这回回来,别的不说,病倒是跟着一块来了,此次更是肺腑发热,肝火郁结,张御医又新开了一张药方。”

    沈亦覃的病弱是从胎里带来的,她是知道的,浓黑的长睫轻轻扇动,再开口时脸上的郁色已一扫而光:“那可得去一趟,雁儿备上些特制的蜜饯。”

    他从小厌苦,每次吃药的时候,总是漏一半在碗底,这个习惯到现在也没改掉,薛楚眸底一抹惆怅,怎么劝也没有用,好在,她的目光落在了食盒上。

    沈亦覃回来就病倒的消息没有传出去,他的屋子被人死死封锁着,外面守着的人都是薛楚没见过的新面孔,要不是有方礼在,她不一定能进来。

    屋子的窗户紧紧闭拢,满室清苦的药香缠绕在她的鼻尖,床上的纱帘早早放下,薛楚此刻并不能看到沈亦覃的情况如何。

    张御医坐在外头,一根细微的银线被他捏在指腹,眉头始终不曾舒展。

    看张御医的脸色,薛楚也能稍微揣测到什么,她自个拎着食盒站到不愿也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张御医,我现在能瞧瞧他吗?”

    张御医这才发觉了屋里又进来了一人,还是个女娃娃,想到刚刚床上人的呓语,眼皮跳了跳:“世子一贯不喜有人瞧见他虚弱的模样,老夫也不敢忤逆世子的话。”

    薛楚皱了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拉着帘子,有银线诊脉真的不会误诊吗?

    她不是怀疑张御医的医术,薛楚上前几步,在张御医震惊的目光下掀开了纱帘,里面的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你,你,你居然!”

    张御医连手中的银线也捏不住了,他站起身,指着薛楚,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娃子居然这么大胆。

    薛楚赶在张御医要呵斥她之前,解释道:“总是捂着也不好,从治病的角度,也该敞开些,当然,我不是怀疑您老的医术,只是这样更为方便些。”

    张御医欲言又止,好几次嘴唇张开又无言,最后薛楚主动拍着胸脯向张御医作出担保:“您放心吧,要是世子问责的话,那肯定是我的问题。”

    薛楚又将张御医拉到床前,给他腾出位置上:“您亲自给世子诊脉吧,之前用着银线肯定有不方便的地方。”

    张御医摇了摇头,也只好如此了,他弯下身,望闻问切一番,摸了摸胡子:“行了,两个时辰后我再来瞧上一眼,比起刚刚,高烧是降下来了。”

    张御医弯腰望诊的时间有些长,步子虚浮,差点没跌在地上,幸好薛楚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老头擦了擦额上的汉,颤颤巍巍地感谢道:“多谢姑娘了。”

    薛楚摆摆手,示意没事,又召来外面的人让他们好生将张御医送回去。

    动静不大,薛楚轻手轻脚又坐到床沿边边,躺着的沈亦覃并平时更添几分纯良,安安静静的,就像初生的小兽。

    他长得很好看,每一处都像精心打磨过,白的没有瑕疵的皮肤下,青蓝色细小的血管看上去触目惊心。

    转回视线,薛楚克制自己不去看沈亦覃,嘴边却忍不住数落着他:“该,平日里四处奔波,不好好休息……”

    薛楚嘴上说着沈亦覃的不是,心里想着的却是七年前的溥临,那个总是等着她送米糕的少年,酸涩得连嘴里也变了味。

    察觉到衣袖被拉扯时,薛楚瞪圆了眼,刚刚一直在嘀咕的嘴此时紧紧闭着,不会被他听到了她在抱怨吧。

    他的手骨节分明,宽大且有力量感,顺着衣袖握住了她白净细腻的手腕。

    薛楚转过头,沈亦覃也正在看着她,黝黑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出薛楚的窘迫。

    说坏话被人抓包了怎么办,薛楚面色一红,继而又一想,她又不是背后说他坏话。

    “世子?”

    薛楚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索性自己先试探地问了声。

    这是在做梦吗,沈亦覃脑袋里晕晕沉沉,可薛楚确确实实出现在他面前了,几近让他惊喜地不敢出声,害怕戳破了,这个梦就醒了。

    “醒了就好,张御医刚刚说,等你醒了后就喝些药吃些东西。”

    看着沈亦覃深似寒潭的双眼,薛楚抿了抿唇,想到下午闹变扭时的事了,心情更加沮丧,但眼下他是病人,这事不能在这时候提。

    沈亦覃点点头,自然而然地去握住她的手,身子也微微向她的方向倾斜,无言中,他很信赖她。

    这种感知让薛楚原本的沮丧一扫而空,连带着也愿意对他多说几句好话:“世子,想吃些什么,是瘦肉粥还是银耳莲子羹呢?”

    都不想,沈亦覃摇摇头,握住薛楚的手用了几分力气,不容人拒绝。

    薛楚这才发觉,俩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块,现在不是不要做戏吗,这里也没有别人啊?

    她试着抽出手,好生安抚着生病的沈亦覃:“先松开好不好,我去跟他们说些话!”

    “不好。”

    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沈亦覃的嗓子比之平时更加嘶哑低沉,他的目光灼灼,只放在薛楚的身上。

    这时候还要闹什么小性子啊,薛楚有些恼怒,说话的语气不免焦急:“溥临!”

    沈亦覃松开了手,垂着眼:“是我唐突了,刚刚我还以为……”

    我梦到你了。

    他嘴角一弯,眼里自嘲之意显而易见,清醒太久了总想着糊涂一次。

    沈亦覃收回手的那一瞬,薛楚听到轻轻一声地叹息,屋子的氛围又变了,好像又回到下午的时候了。

    薛楚起身,对外面的人低声吩咐几句,很快就从他们那里接过东西。

    她拿出一只小碗,轻轻舀了一口,抬眼看着沈亦覃:“先喝点粥。”

    沈亦覃倚靠着床头,从薛楚手中接过碗,她的手指微微泛红,脸颊两腮也鼓鼓囊囊,像一只斗气斗狠了的松鼠。

    他偏过头,手心的温度让人有些依赖,可沈亦覃浅浅尝了一口就做罢。

    薛楚始终在一旁看着,见他只尝了一口,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吃不下。”

    他很实诚,薛楚却不妥协,态度始终很坚决:“不行,你得吃。”

    沈亦覃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翻了个身,不理睬薛楚。

    薛楚捧起他放下的碗,也不说话,就坐在他边上,两人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你想离开王府吗?”

    沈亦覃闭着眼睛,紧咬着唇,不知道废了多大劲才说出了这句话,可这个问题,他早就知道答案了,现在不过是借着薛楚的口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叮——”

    是瓷勺落到碗底的声响,薛楚一时晃了神,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又远又近,似乎早就知道该如何应答沈亦覃的问题:“我有一天会离开,不过那不是现在,可我会帮你的,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好,我知道了。”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两人极有默契地在这个话题上保持了沉默。

    在她手里的粥完全冷掉前,沈亦覃侧过身来,主动接过:“楚楚,你不要顾虑我,我希望我不会是你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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