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袅绕,压下了屋子里的清苦药香,兜兜转转,一张纸条夹在他的指间,沈亦覃似乎在想些什么,浓墨的发丝挡住了他的侧脸。
张御医低着头,站在一旁,等着沈亦覃的吩咐,写这张纸条的人显然有极大野心,甚至想与陛下传话,这事可没那么简单。
“世子病重,望陛下相助,同为搅局者,复盛世安宁。”
无署名落款,可这字,沈亦覃就是只看一眼也知晓她是谁。
真是个笨的,他眉心微蹙,好在张御医是他这边的人,若真如她所想,只怕中间不知道要出多少差错。
“嘶嘶”
白纸在火舌的纠缠下顷刻间燃成灰烬,跳悦的火星破灭在空中,张御医瞠目结舌地摇摇头,看来世子心里早就有数了。
按下这话不提,张御医照常脉诊,神色轻松道:“世子且再等些时日,那些魑魅魍魉已经有所动作了。”
沈亦覃连眼皮也没抬,只浅浅应了声,兴致不大,对于那些跳梁小丑,该安排的也安排好了。
“按计划来,”沈亦覃眸光一转,“别把那些多余的人牵扯其中,我不希望今日的事会传到陛下的耳中,张御医应该心知肚明。”
张御医苦笑地摇摇头,从沈亦覃的态度中探知一二,保证道:“世子大可放心,老夫自然分得清好歹。”
一顿表明态度,张御医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水,一张嘴,两片唇瓣颤颤巍巍地打着哆嗦,坐在藤椅上的人只是轻轻点了头,收回了锋芒逼人的眼神。
张御医拉起袖子擦起额头,靛蓝色的衣袖立刻被水迹打湿:“世子,如若没事,我先退下了。”
“等等,”沈亦覃轻挑眉梢,似乎想到什么,眼中的寒冰微融,“跟薛楚说,我无大碍。”
“这?”
张御医被这句话震得大惊失色,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世子,正是关键时刻,可容不得半点疏忽。”
“隐晦一点,她和旁人不一样。”
不知怎么,想到她会为了他的事,失了分寸,心底好像有个隐秘的角落痒痒的,似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又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破壳而出。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沈亦覃异常新奇,时至今日,二十年里,头一回有这么强烈的,无法言说且迫切想要表达出来的感觉。
他低声笑了一下,说出来的话却让张御医将原本的担心放回肚子里:“算了,不必和她说……”
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把薛楚扯进来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是不信她,而是太了解她了。
那样黑白分明的一双眼里,容不下太多的沙砾,这些他自己来就可以了,她想要走的那条路,沈亦覃遥遥望向香樟树的方向,总会抵达的。
*
被抓包的薛楚也不懊恼,她这一身夜行服,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知道她“外出”了。
身后站着的人手里提着一盏灯,要不是薛楚确信没人发现她出去了,还以为颜九早知道了,刻意在院门口堵她。
“我就爱晚上瞎逛,反倒是你,大晚上的守门口干嘛?”
薛楚挑眉,看着颜九的眼神里多了分猜忌,这也是她迟迟只让他干打扫院落的原因。
“啊——”
颜九打了个哈欠,提了提手中的灯,有些分量:“姑娘,今晚我守院子啊!”
他一脸无奈的神情,要是别人,此刻估计就信了□□分,可薛楚记得清楚,她可从来没安排过颜九守过院子,这个人又在说谎骗她。
“我怎么记得本该站到这里的是周家呢?”
被戳破了,颜九脸上也不见一丝愧色,反而叹了口气道:“这也是不巧,周哥家老母亲病倒了,这几天告了假,我顶替着。”
院里的人她大多都很了解,周家家里确实有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不过按理说,他家里还有个妹妹,也用不到他告假回家去贴身照料。
薛楚眨了眨眼,没将这番话说出,果不其然就见颜九小小地松了口气,果然又是在找借口。
这人说话不着边的,偏偏怎么问都有理由给你塞回去,从他嘴里压根捞不出什么真话,上次说了正确的路,还多亏他上回病得一塌糊涂。
“姑娘大半夜穿成这样晚上瞎逛,是去做贼了吗?”
朦胧的月色下,颜九一反之前的态度,一双狭长的眼里,若无若无的情愫流动。
他向着薛楚的方向走近几步,见她走神,趁其不备用手抹去她脸上碍眼的污迹,她该是干干净净的,这些东西不该存在在她脸上。
薛楚反应过来,“啪”地一下就拍开颜九的手,因为恼怒,脸上有些发热:“你干什么!”
软软的,似乎带了股甜糕的奶香味,比他想象的还要……嘶。
颜九愉悦地眯起了眸子,往一旁倒退了几步,让开了薛楚前面的路,压根不提刚刚的事,一副“你随意”的模样。
这种眼神,薛楚见过的,是不加掩饰的觊觎,恶心感从喉间几乎溢出,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放下了狠话:“闭上你的嘴,管好你的手和眼睛,不然你能活多久也不是我说的算。”
“今晚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他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薛楚脚步一顿,至于她信没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热气腾腾的浴盆里,洋洋洒洒的花瓣馥郁芬芳,一朵朵的红绽放在她素净的指尖上,薛楚将自己完全没入水中,才得以喘息。
要是那张纸到了别人手里呢?
应该不会被猜到吧,薛楚昂起头,湿漉漉的栗色发丝贴在白皙纤长的脖颈,一直往下蔓延,像一株特别的水藻将她缠绕起来。
“姑娘今日有些走神?”
雁儿拿着舀水的瓢,轻轻地往盆里加热水,刚刚姑娘将她叫入屋内后,就时不时失神。
薛楚侧头,有那么明显吗,对于雁儿的询问她支吾着没有应答。
那大概是不太好说的事,雁儿心底如明镜一样,闭口不谈刚刚的话,只是道:“近日姑娘食欲不振,我让红豆煮了点陈皮水,已经备在外头了。”
“啊?”
薛楚大惊失色,陈皮水的味道她印象深刻,舌尖已经有些发涩了:“好雁儿,我能不能不喝陈皮水啊?”
雁儿笑着摇摇头道:“不行,这是张御医上回给姑娘诊脉开的食补。”
她十分怀疑,这事是沈亦覃背后促成的,好端端的,张御医怎么会给她号脉?
“这等好东西,不能只我一个人有,咱们院里的人都要有,对了,给世子备上一份,我要亲自送过去。”
“这么晚了,”雁儿欲言又止,“世子这回都该歇下了。”
姑娘这般做,怕是会惹得世子不喜。
薛楚摇头,不行不行,她就是要现在看到沈亦覃喝下这陈皮水,这东西是食补,一来于他身体不会有什么坏处,二来让他别在背后搞这些小心思,顺便她还有一件事还没处理好。
薛楚的眼神一凝,从衣架上拎起猊箩粉裙换上,柔软的绸缎,恰到好处的剪裁,走动间漾起的弧度乍看下像脚步开出细小的花。
即使她百般跟雁儿交代不用打扮,偏偏雁儿在这方面劲劲的,硬是给她梳了双髻,耳边细碎的发别到了后头,发髻间还点缀了银色流苏的顶饰。
怪别扭的,见雁儿还要给她上脂粉,薛楚抬手挡住了:“好了,再这么折腾下去要更长时间了,况且,我不习惯这样子。”
雁儿叹了口气,姑娘十五了,却连打扮都不在意,虽说世子不说什么,但男人哪一个不好好颜色呢!
“姑娘留在东院里指望的全是世子,可偏偏你自己看不清楚。”
雁儿的担忧在薛楚眼里单纯的有些好笑,她轻轻揉了揉雁儿的头:“你啊,就是乱想这些有的没的,放心吧,不会的。”
她嗔怪地瞅一眼薛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是雁儿多虑了,姑娘自个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
“薛楚姑娘院子里送来了一碗陈皮水,按世子的吩咐,东西留下了。”
这么晚了,还送一碗水来,真是难为她了,思及此,他缓缓道:“她人呢?”
“走了。”
“就走了?”
沈亦覃诧异,声音不自觉放大,他盯着底下的人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还有别的吗?”
暗卫顶着莫大的压力,世子脸色黑如锅底,也不知是不是被惊扰到:“还有,一句话。”
“说。”
“姑娘说,请世子亲自处置颜九,她那里庙小,容不得一尊大佛。”
听到“颜九”这个名字,沈亦覃下意识眉心一跳,想到那张和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他的心绪微微复杂,不过,的确是他的疏忽,把那个人遗漏了。
放在薛楚身边,他还真的一点也不放心。
“把人逮回来……”
沈亦覃指到的角落,一道风掠过,只有数道残影闪动。
“世子……”
沈亦覃捏住鼻子,强忍不适喝了一口,陈皮水的味道让他额头青筋跳动,偏偏这还是薛楚给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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