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年底,村里逐渐开始热闹起来,下地的时候更少了,都忙着准备过节。

    祁阳自从父母去世后都是跟着五婶一家过的,对这个日子不甚在意,单觉得是翻过一年罢了。今年却不同,他身边多了个表妹,连五婶都提醒他要给小妹过个好年。

    他们俩虽还是表哥表妹地相处着,可在五婶眼里,两人不过是没成亲的小两口,迟早有那么一天的。

    祁阳用上次修房挣的钱给沈蔚买了身新衣服,一只白玉雕花簪子。

    沈蔚写得一手好字,就在村里帮大家写春联。

    村里人买了红纸,纷纷来祁二家讨字,临走时都会留些辛苦费。

    沈蔚均是来者不拒,除了一人···

    “祁家姑娘,也帮我写一幅。”方赖好似已经忘了两人之前的不快,厚着脸皮道。

    沈蔚一见他,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语气生硬道:“你去别家吧,我今天手酸了,不写了。”

    他来的晚,其余人都走光了。

    方赖人如其名,赖在院里,嬉笑道:“就几个字,不碍时间。”

    面对这么个娇艳可人的姑娘,他也不在乎写不写得上对联,能多看上一会也养眼。

    他眼神猥琐粗俗,沈蔚厌恶不已,索性将话摊开:“我不会帮你写,你走吧。”

    被这么直白拒绝,方赖面子过不去,嘴上开始不干不净:“装什么清高?真以为只有你识得几个字?”

    “那你便去找其他识字的人,不必在我这浪费时间。”

    “你···”他眼神狠厉,有想动手的架势。

    “我表哥就要回来了,你也不想再挨一顿打吧?”

    “哼!”方赖听到祁二的名字,想起上次被打的惨相,骂骂咧咧地走了,“不过是个被祁二玩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气得沈蔚将手中的笔一掷。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求对联,是方赖的妻子刘氏。

    这样冷的天气,她衣着单薄,露出的手臂上还有未消的痕迹,这一趟怕也是被方赖逼着来的。

    “你把纸给我吧。”沈蔚对着方赖能言辞生硬,可对她却只有可怜同情。

    刘氏将纸给她,近看下,刘氏长得也算得上清秀,配方赖那样的人实在是可惜了。

    沈蔚写完,把纸还她,忍不住道:“刘嫂子,凡事不是忍耐便有出路,这幅对联祝你新的一岁事随人愿。”

    刘氏接过,看了她一眼,道声谢后匆匆离去。

    沈蔚知道她是怕遇见祁阳,若当初嫁的人是他,刘氏绝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除夕那天,两人换上新衣裳,一前一后朝五婶家去吃团年饭。

    刚下过一场雪,地上泥泞不堪,沈蔚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走,生怕弄脏了新衣裳。祁阳走两步就要回头等她,看她走得慢,也不催她。

    “表哥,我的簪子歪了吗?”沈蔚走到他跟前,扬起小脸问他。

    祁阳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发顶,抬起手将簪子插稳,“好了。”

    沈蔚笑着,继续提裙踮脚跟着他走。

    五婶一家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晚膳,汉子们在做挑水劈柴的重活,女人家则是在厨房中忙碌。

    两人到了后问五婶有什么需要帮手的,五婶也没和他们客气,让两人去去地里扯蒜苗,炒个腊肉。

    到了地里,祁阳担心她冻到手,就让她站一边,自己躬身扯。才扯了两株,他背上就感到一点钝重,回头一看,表妹笑吟吟举着一团雪球。

    沈蔚见他回首,又将手中的雪一抛,她以为祁阳身手敏捷,会直接躲开,谁知这一下正砸他额头。

    “祁蔚!”他真假难辨地怒道。

    “表哥,今天可不能生气,不吉利。”

    祁阳扯够蒜苗后,走到她身前,手背碰了碰她发红的手,一片冰冷。

    “又想喝药了?”

    沈蔚耷拉着眼皮摇头,像极了五婶家小黄狗被训的样子。

    忙活了一下午,就为了晚上一桌丰盛的饭菜。五婶拿出自家酿的米酒,温了一坛,喝着既不上头又尽兴。

    饭桌上,沈蔚看着五婶一家其乐融融,他们说着今年的收获,又念叨明年该做什么,像一幅天伦叙乐的画卷。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远在京城的父母,已经快四个月了,不知他们现在如何。每年这个时候她都陪在他们身边,今年不在,他们是怎么度过的呢?

    她心中酸楚悲戚,又不愿破坏此时和睦的氛围,就一杯杯喝着米酒。米酒香甜醇美,似乎能缓解她的酸涩苦闷。

    数不清多少杯后,她再去拿酒时,发现杯子被祁阳不动声色拿走了。

    祁阳顺走她杯子后,面上泰然自若地和五叔闲聊:“明年开春暖和些后,打算再修一间屋子。”

    “嗯,你那房子是该添上一间,明年最好能把婚事也定下来,你年纪也不小了。”

    他说完,五婶看了眼他身旁的沈蔚。

    米酒虽劲头不大,可后劲也不小,沈蔚喝了那么多,眼神早已不复清明。她左手支着下巴,半眯着眼,安静地听他们谈话。

    “小妹是不是醉了?”五婶问祁阳。

    沈蔚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睁开眼,半天才发了一个“嗯”音。

    祁阳起身,对五叔五婶道:“五叔五婶,我们就先回去了。”

    “哎,回去小心点,让方武去给你们打个灯。”

    “不用了,也不远,看得清。”他从怀中掏出个红纸包,给方武发随年钱:“小武,岁岁平安。”

    方武接过,欢腾地道谢。

    “你们守岁吧,我们先走了。”

    祁阳低下头,欺下身子,在沈蔚耳边道:“祁蔚,起来走了。”

    沈蔚眨眨眼,听懂了他的话,身形摇晃地站起来。

    祁阳见她脚步虚浮,赶紧上去扶住,搀着她往外走,边谢绝了五婶送他们的好意。

    村里家家户户都点灯团年,路上积雪反出灰暗的微光,祁阳走起来并不费力。只是怀中的人醉的厉害,根本使不上劲,全靠他撑着才没倒下。

    “祁蔚,别停,继续走。”

    到了来时那段泥泞的路,沈蔚停下脚步,不肯往前走。

    “我不走,要弄脏。”她醉了还惦念着表哥给她买的新衣服。

    “你想在这过夜?”

    沈蔚左手虚虚揪住祁阳的衣领,无赖撒娇道:“表哥,你抱我走吧。”

    祁阳眸子暗了暗,低头看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平时沈蔚偶有大胆放恣的时候,可都还是有分寸的,哪会像现在这样,活脱脱一个女流氓。他们现在只是表兄妹的关系,在外行为逾礼,最后吃亏的还是沈蔚。

    “你以前不也抱过么?”

    她刚来时腿上受伤不方便行走,有两天就是靠着祁阳抱上抱下。

    和醉鬼没法讲道理,祁阳看了眼周围,确定无人后,才弯腰一手搂住她的腿弯,将人一把抱起。

    “下次再喝酒,你就自己爬回去。”

    “你才舍不得呢!”喝醉后的沈蔚胆大如牛,颇有暴露她登徒子本性的意味。

    祁阳低低一笑,手上抱得更稳了。

    到家门口时,她已经浅浅睡着了,祁阳用脚踢开门,将她轻轻放床上,

    刚要收回手,沈蔚搂住他脖子的双臂就猛人缩紧,整张脸也埋进了他的颈窝。

    “别走。”她低声呢喃。

    祁阳反手想要解开她缠绕的双手,却感觉到身下人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在哭。

    起先她还只是无声啜泣,慢慢地,她口中开始呜咽起来,哭声越来越大。

    “爹、娘···我好想你们···呜呜”

    她哭诉着,滚烫的泪落在祁阳脖子上,湿热的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肌肤。

    祁阳知道,沈蔚虽然娇弱,但却不是个爱哭的人,除了刚到方家村说明来意那次,其余时候,他从没见过她哭,还是哭得这么伤心。

    “祁蔚,别哭了。”他的手最后落在了她背上,柔缓地安抚着。

    他感受到拽住他衣领的力道更大,偏过头,在她耳边嗓音低沉道:“蔚蔚,别哭。”

    他的声音不再是平时的冷漠淡然,而带有万千缱绻柔情。

    沈蔚哭声渐小,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

    祁阳一手护在她脑后,一手松开她的手,托着她稳稳放在床上。

    因着刚刚哭得那一场,沈蔚头上的玉簪松垮垂坠,他抬手抽出簪子,青丝如泼墨般散开,铺在枕上。

    祁阳将簪子放在枕边,用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蹲在床边注视她良久。见她呼吸平稳后,起身离开前在她额前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京城。

    偌大的沈府今夜没有往年的热闹,吃过饭后,沈夫人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到女儿房里待了半晌。

    沈大人寻到她时,她正攥着件沈蔚的衣服落泪。

    “夫人。”他的声音在沉寂的夜里格外突兀。

    沈夫人抹抹眼泪,别过脸去,语气颇有些怨恼,“你来做什么?”

    沈大人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后开口:“我知道你怨我,女儿失踪了,是我做的不妥。”

    “不妥?”沈夫人声音陡然增大,“沈寰,官场上的事我从不多过问,可你为什么要把蔚儿牵扯进去,她才十六,若、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

    她说到最后哽咽不已,才停下的泪又止不住地流。

    “夫人,我也是无奈之举,我原是想蔚儿借着回曲城探亲的名头,将证物避人耳目带回,谁知···”他顿了顿,继续道:“照阿木说的地方,我已经派人四处找了,只是此事不可太过张扬,找起来要费些时日。”

    “四个月了,她一个女儿家家···”沈夫人不敢继续再想,她就这么一个女儿,生的乖巧懂事,若真有个好歹,她可怎么活。

    沈大人上前环住夫人的肩,安慰道:“放心,蔚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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